广播里那个冰冷呆板的电子女声,像一根生锈的铁针,精准地刺入了高三(七)班死寂的空气中。
“……林小雨。”
陈三皮猛地从讲桌后站起,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
他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教室后排,死死锁定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林小雨的脸在一瞬间褪尽了所有血色,变得和她手中的练习册一样惨白。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浮现出名为恐惧的情绪。
陈三皮的脑海中轰然炸开昨夜那个昏暗的楼道里,女孩塞给他纸条时决绝的眼神和压抑的字迹——如果值日生是你,今晚别回家。
值日,就是赴死。
他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抓起讲桌上的点名册,翻到属于高三(七)班的那一页,冰冷的指尖迅速滑过一个个名字,最终重重地按在了“林小雨”三个字上。
他从夹克内袋里抽出那支沾染过自己鲜血的钢笔,笔尖悬停在名字旁,一股森然的寒意从笔杆蔓延至他的指骨。
他的嘴唇无声翕动,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一字一顿地念出几个音节。
“此人,今日,无责。”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手里的钢笔重重落下,在林小雨的名字旁画下了一个粗暴而决绝的叉号!
“滋——”
仿佛无形的烙铁烫在了空气里,他胸前的外卖箱鳞膜猛然翻涌,一道道肉眼难辨的半透明符线如活物般窜出,闪电般缠绕在那个墨色的叉号之上,将其牢牢锁定。
同一秒,遍布校园的广播喇叭同时发出一阵剧烈的电流杂音,那呆板的女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死寂持续了三秒。
随后,广播再次响起,声音依旧冰冷,却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卡顿与错乱。
“……更正。今日值日生,空缺。”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一阵轻微却极富韵律的拖地声由远及近。
沙……沙……沙……
那不是扫帚摩擦水泥地的声音,更像是无数细碎的沙砾被缓缓推动,带着一种磨灭一切的死气。
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高三(七)班敞开的门口。
一个身影出现在那里。
全身笼罩在宽大的灰色旧校服中,头颅深深地低垂着,看不清面容。
她手中握着一把老旧的竹扫帚,每一次轻点地面,扫帚的鬃毛下扬起的并非尘土,而是星星点点的灰色灰烬。
那些灰烬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便无声自燃,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焦黑的符点,旋即又被下一波灰烬覆盖。
她就是值日生07号。
陈三皮的幽冥之眼看得分明,那身校服之下,根本不是血肉之躯,而是无数张扭曲、哀嚎的人脸在不断聚合又溃散,它们共同构成了这个名为“07号”的存在。
这是首批违规者的亡魂,被规则碾碎后,强行糅合成的清扫工具。
陈三皮面无表情,仿佛没有看见这个恐怖的存在。
他只是不动声色地从夹克内袋里,摸出了一张纸。
那是一张伪造的成绩单,是他昨夜用从档案室里偷出的空白表格,模仿魏守仁的笔迹填写而成的。
上面赫然写着一行醒目的红字:“林小雨,物理,100分。”
他捏着纸张,像是无意间手滑,成绩单轻飘飘地向地面落去,正好落在值日生07号的脚前。
07号的动作猛然一顿,扫帚悬停在半空。
她僵硬地、一寸一寸地弯下腰,那只由灰烬构成的“手”缓缓伸出,拾起了那张成绩单。
纸张与灰烬接触的瞬间,一股浓郁的黑烟冲天而起,在半空中扭曲、凝聚成一行冰冷的文字:“成绩不符规定,需复核。”
“谁定的规定?”陈三皮冷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刺破了死寂。
他一步踏前,在那行灰烬文字消散前,一把从07号手中夺回了成绩单。
他翻过纸张,用那支钢笔在空白的背面,一笔一划,写下了新的内容。
他的字迹潦草而疯狂,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评分权,归学生所有。”
写下最后一笔的刹那,他胸前的外卖箱鳞膜彻底暴走,黑色的光华汹涌而出,将整张成绩单包裹。
纸张瞬间被点燃,却并未化作灰烬,而是变成了一只燃烧着幽蓝色火焰的纸鸢,尖啸着冲向天花板,轰然炸裂!
刹那间,整栋教学楼的灯光疯狂闪烁,如同濒死者的心跳。
所有教室墙壁上,那些空白的成绩公告栏上,齐刷刷地浮现出同一行血色大字:“评分权归学生所有”!
教学楼深处,传来一声非人非兽的凄厉尖叫,仿佛某个看不见的神只,其根基被人生生挖断,正在发出痛苦的哀嚎。
那是“成绩之神”的信仰,正在崩塌!
值日生07号发出刺耳的嘶鸣,构成她身体的无数人脸痛苦地扭曲着,手中的扫帚“咔嚓”一声断为两截。
她身上的灰烬如退潮般疯狂倒卷,向着楼梯井的黑暗深处逃窜而去。
机会!
陈三皮趁机冲出教室,目标明确——走廊尽头的清洁工具柜。
他一脚踹开柜门,无视那些扫帚拖把,直接伸手探入最深处的暗格,用力一撬。
“嘎吱——”
一块伪装的木板被撬开,露出了后面藏着的一叠泛黄的名单。
全是过去三年里,在夜间失踪的学生。
每个人的名字下面,都用红笔标注着一行小字:“值日,补偿学分+10”。
最下方,压着一张已经发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一群穿着校服的学生,正神情狂热地跪拜在一台老式油印机前,那场景赫然就是档案室。
而站在油印机旁,面带温和微笑,主持着这场诡异仪式的,竟然是学校的心理顾问,沈女士。
陈三皮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原来你们拿命换分,还骗他们是奖励?”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
突然,脚下的地面剧烈震动,整层楼开始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倾斜!
墙壁如同被翻动的书页,窗外的天空与地面瞬间倒转,整个走廊倒悬在了无尽的深渊之上。
魏守仁的身影凭空出现在倾斜的走廊中央,他仿佛不受重力影响,一步步踏空而来。
他手中的红笔正滴着鲜血,脸上那副万年不变的面具终于裂开,露出狂怒的表情。
“你!毁了我的秩序!”他发出雷鸣般的怒喝。
陈三皮却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嘲讽与怜悯。
他举起手中那叠沾染了死亡气息的名单,迎着魏守仁的怒火。
“你的秩序?你才是被这秩序利用得最彻底的那个。十三条规定越严苛,违规的亡魂就越多,被投喂到地下的‘养料’就越充足,那个东西的力量就越强。”
他伸出另一只手,指向下方深不见底的楼梯井黑暗,“你根本不是什么执法者,你只是拴在门口的一条狗,一条看门狗!”
魏守仁的身形猛地一僵,那双数据流涌动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混乱与挣扎。
束缚在他脖颈上的领带,那条规则的具象化之物,竟无声地松动了半寸。
与此同时,陈三皮左掌心的血色纹路传来一阵温热,那猩红的倒计时,竟悄无声息地向后跳动着,最终定格在了【61:30:00】。
集体信念的动摇,为他的生命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就在这时,教室里,一直死死盯着这一切的林小雨,颤抖着手,从笔记本上撕下了一页纸。
她用尽全身力气,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我不想再听话了。”
纸页从她手中飘落,掉在地板上。
这一次,地面上那些残存的、代表着规则的焦黑符点,竟像遇到天敌般退缩了,没有吞噬那张纸。
第一次,有学生主动违令,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认知污染的堤坝,裂开了第一道缝隙。
楼道里,只剩下被撬开的规则和无声的对峙。
魏守仁的身影在扭曲的光影中明灭不定,最终化作一缕数据流,消失在倒悬的天花板上。
倾斜的世界缓缓回正,一切仿佛又恢复了原样。
但陈三皮知道,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感受着空气中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一种全新的、更加诡异的死寂,正在从教学楼的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