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打断了她的话,摇了摇头:“你想私下里补贴他一下?敏之,妈明白你的意思。但这种事,不能这么处理。”
她耐心地分析起来:“第一,如果他自尊心比较强,拿了你这个老板的钱,他可能就觉得以后在厂里抬不起头来,没法跟工友们相处了。这份工作,他可能就干不下去了。咱们是想帮他,可别最后反而害他丢了饭碗。”
“第二,”云舒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事情,我估摸着,方政委他们家里肯定不知道详情。”
“你想啊,以他们两家几十年的过命交情,这真要是住院看病,需要大钱,干嘛不直接去广州的军区总医院?为什么反而要让贾东升一个人,跑到上海来打工?”
“所以我觉得,这件事还是得跟你刘阿姨先说一声。”云舒做出了最终的判断。
“既然人已经在你厂里了,咱们就不能当作没看见。”
“你也说了,他白天还在外面干重活,这万一哪天因为过度劳累,在工地上或者在你们厂里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到时候让方家知道了,他们心里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我们知情不报,耽误了事情?”
“与其到时候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咱们现在就把情况告诉他们。怎么帮,如何帮,让他们家里人自己去商量决定,这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苏敏之听完母亲的分析,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她只想着报恩和帮忙,却忽略了这背后复杂的人情世故和潜在的风险。母亲考虑得确实比她周全太多了。
她看着母亲,由衷地说:“妈,谢谢您。您要是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件事,最终还是由云舒亲自给方政委家里打去了电话。 她觉得由她这个老朋友、老邻居的身份去说,比苏敏之这个“厂长”去说,更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广州军区大院,方家。
刘若兰放下电话,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却带上了几分掩饰不住的困惑和焦虑。
她快步走到客厅,丈夫方政委正坐在那张熟悉的藤椅上,就着窗边的光线看报纸,老花镜架在鼻梁上,神情专注。
“老方,”刘若兰的声音有些急促,“贾家嫂子生病的事情,你知道吗?”
方政委放下手中的报纸,摘下老花镜,抬起头来,有些奇怪地看着妻子:“你说什么?贾家嫂子?哪个贾家?”
“还能有哪个贾家,就是你那个老战友,贾国栋家啊!”刘若兰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语速很快地将刚才电话里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刚刚云舒从上海给我打来电话,说东升那孩子,竟然一个人跑到上海去打工了,说来也巧,正好就进了敏之的那个汽水厂。”
“敏之看他眼熟,让厂里的人一打听才知道,说是贾嫂子生了重病,需要一大笔钱,东升没办法,就跑出去打工了。”
方政委的眉头立刻紧紧地锁了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前倾:“你说什么?东升去上海打工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的声音猛地提高了几度。
“就是啊,我也觉得奇怪。”刘若兰的脸上满是担忧。
“云舒在电话里说,东升那孩子,为了多赚钱,在敏之的汽水厂里上夜班,白天还要去建筑工地干重活儿。一天到头,加起来就睡四五个小时,人都瘦得脱了相了。再这么下去,这孩子身体非得垮了不可……”
“你说什么?!”方政委猛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手里的老花镜都掉在了地上。
他手撑着扶手,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微微发抖,“白天在工地,晚上在工厂?”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脸色也因为血气上涌而变得通红。突然,他感觉胸口一阵发闷,紧接着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桌子,咳得弯下了腰,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哎呀,你先别着急!你看看你!”刘若兰吓了一跳,赶紧站起来,一边给他用力地捶着背,一边手忙脚乱地去倒了杯温水。
“慢点,慢点,先喝口水。你这血压本来就高,可千万别激动!”
方政委接过水杯,喝了几口,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但那双总是沉稳的眼睛,已经红了。
他重重地将水杯墩在桌上,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痛心:“这都什么时候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怎么能不跟咱们说一声?还把孩子都逼得去上海卖命了?!
他越想越气,胸口又是一阵起伏,忍不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你先坐下,坐下说。”刘若兰扶着他在沙发上坐下,也跟着叹了口气。
“你说这也真是的,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啊?那真是过命的交情,这些年就跟一家人一样。怎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死死地瞒着咱们啊?”
方政委坐在椅子上,双手撑着膝盖,胸口还在剧烈地起伏。他的眼眶有些发红,不知道是刚才咳嗽得太厉害,还是心里实在难受。
方政委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先给敏之那边回个电话,”他声音还有些发颤,但已经在努力控制,“让……让东升那孩子别干了!就说是我说的,这么下去,身体非得搞垮不可。”
“嗯,我这就打。”刘若兰站起来,又想到什么,“可是老方,咱们还是得先打听清楚,贾家嫂子到底是怎么了。这生了病,为什么不来咱们军区医院?”
“不用打了,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方政委的眼神变得复杂,他摆了摆手,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的苦涩,“她是不敢来。”
他站起身,“这样,你让青亭明天就走一趟,亲自去把她接过来!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必须接过来!还有,让……让东升也别在上海待着了,让他直接来广州。”
第二天,贾东升就被崔厂长喊去了厂长办公室。
“苏厂长,您找我?”他站在门口,显得有些拘谨和不安。
苏敏之看到他眼底浓重的青黑和满身的疲惫,心中也是一叹。她指了指桌上的电话,温和地说:“你先接个电话吧,是方伯伯打来的。”
然而,令苏敏之没想到的是,贾东升在听到“方伯伯”三个字时,身体猛地一僵,连连后退。
他直接拒绝了。
“苏厂长,我……我手里的活儿还没干完,我先回去了!” 他说完,不等苏敏之再开口,转身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哎!”苏敏之举着话筒,看着他仓惶的背影,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么个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