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标公告如同一道发令枪，让潜在的供应商们纷纷行动起来。心胸外科那间作为“杂交技术研究小组”临时据点的小会议室，一时间也变得门庭若市——当然，来的主要是康拓医疗新的销售团队，他们带着更精美的宣传册和更热情的笑容，反复向张浩和小组其他成员强调其产品的“成熟可靠”与“合作诚意”。
张浩疲于应付，每次会谈都严格按照林默交代的口径：只谈技术参数符合度，不承诺任何倾向性意见。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让康拓的人无隙可钻，却也让他们意识到，这个年轻的组长并非易于操控之辈。
与此同时，在医院的另一个角落，一场更阴险的算计正在悄然进行。
周大娘的恢复情况持续向好，已经从特护病房转回了普通三人间。医疗费用的压力，开始像渐渐收紧的绳索，套在了儿子李建国的心上。每天的账单明细，那些昂贵的进口抗生素、营养支持药物、各种复查检验费用，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眼睛。虽然新农村合作医疗能报销一部分，但自付比例依旧让这个本不富裕的家庭喘不过气。
这天下午，李建国正愁眉苦脸地看着刚送来的缴费通知单，一个穿着得体、自称是“病友互助基金会”志愿者的中年女人找到了他。女人语气亲切，极具同情心，几句话就说到了李建国的心坎里。
“大哥，不容易啊！老人家这病，真是受了大罪了。手术是成功了，可这后面的花费，简直就是个无底洞啊！”女人叹着气，“我见过太多家庭，手术挺过来了，最后却被药费拖垮了。”
李建国像是找到了倾诉对象，倒起了苦水。
女人耐心听着，适时地引导：“说起来，当初做手术前，医生有没有跟你们详细说过后续要花这么多钱啊？要是早知道这么难，会不会考虑更……保守一点的治疗方案？”
李建国愣了一下，回想起林默术前谈话的情景。林默确实提到了费用不菲，也提到了风险，但在当时那种救母心切的关头，以及林默冷静到近乎残酷的陈述方式下，他对“费用不菲”的具体概念远不如现在这般刻骨铭心。
“林医生……是说过花钱多，有风险……可当时哪想得到这么多……”李建国喃喃道，一种复杂的情绪开始滋生——对林默的感激仍在，但混合了被现实压垮的恐惧，以及一丝“如果早知道……”的悔意。
女人观察着他的神色，压低声音说：“大哥，我说句不该说的。有些医生啊，为了追求高难度手术，成名成家，可能不会把最残酷的现实完全摊开来说。你这情况，完全可以去找医院讨个说法！凭什么让他们为了技术突破，让你们普通家庭来承担这么重的负担？我们可以帮你联系媒体，联系法律援助！”
“讨说法？告医院？”李建国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这不行！林医生是我妈的恩人！”
“恩情是恩情，现实是现实啊！”女人苦口婆心，“你想想你老婆孩子，想想以后的日子！这不是忘恩负义，这是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再说了，又不是让你去闹，就是通过合法途径，要求医院减免部分费用，或者给个合理的解释和补偿。”
女人留下了所谓的“基金会”联系方式，又塞给李建国一个装着少量现金的信封，说是“一点心意”，然后便离开了。留下李建国一个人，内心天人交战，看着病床上呼吸平稳的母亲，又看着手里沉重的缴费单，痛苦地抱住了头。刘天雄的“plan b”，精准地击中了他最脆弱的地方。
小组这边，陈薇的准备工作遇到了第一个坎。
张浩私下联系她，反复强调了资质文件的重要性。陈薇不敢怠慢，连夜整理所有材料，却在“原厂针对本项目专项授权书”这一项上卡住了。瑞士Schmid公司规模小，流程慢，总部对中国区的这个小小标案反应迟缓，授权书迟迟未能发出。
“张医生，真的很抱歉！我已经催了总部很多次了，他们说需要走流程，最快可能也要到截止日期前一天才能传来……”陈薇在电话里急得快要哭出来，“会不会耽误事啊？”
张浩心里一沉，立刻向林默汇报。他知道，王副院长和器材科正盯着呢，任何一点文件上的瑕疵，都可能成为他们拒绝瑞泰参与的理由。
林默沉默片刻，说：“让她把已经准备好的所有文件，先电子版发给我们预览。同时，让她联系瑞士那边，务必拿到总部正在处理此授权书的书面证明，哪怕是邮件截图也行。我们在提交文件时，可以附上情况说明，承诺在规定时间内补交。”
这是目前唯一能争取的办法。规则的刚性之下，寻找一丝弹性的可能。
屋漏偏逢连夜雨。
就在招标截止日期的前三天，医院内部的匿名论坛和几个本地社交媒体群组里，开始零星出现一些帖子。内容直指林默，称其“为了个人名利，不顾患者家庭经济承受能力，强行开展高风险高费用手术，导致患者家庭陷入困境”，虽然没点名道姓，但“终末期心脏病”、“杂交手术”等关键词，很容易让人对号入座。
帖子底下，水军开始带节奏，煽动情绪。虽然尚未形成大规模舆论，但恶意的苗头已经显现。
张浩气冲冲地把手机拿给林默看：“林老师！这肯定是刘天雄和康拓搞的鬼！他们招标上占不到便宜，就开始玩阴的！”
林默看着屏幕上那些扭曲事实的言论，眼神冰冷。他预感到对方会反击，但没想到如此下作，直接利用患者家属的痛苦和社会的同情心。
双线的压力同时袭来：招标战场上，规则陷阱已然布好，唯一的希望（瑞泰）还前途未卜；舆论战场上，恶毒的污蔑开始发酵，试图从道德层面将他摧毁。
王副院长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但想必正乐见其成，甚至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
林默感到一股无形的网正在收紧。他深吸一口气，对张浩说：“不要自乱阵脚。招标的事情，按计划推进，重点帮陈薇把文件关。舆论方面，清者自清，但也要有所准备。你去找一下周大娘的儿子李建国，了解一下情况，注意方式方法。”
他需要确认，李建国是否真的被煽动，还是被人利用。这关系到后续如何应对这场舆论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