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陆沉得了空闲,信步来到沈记药材铺。
时近深秋,眼看就要入冬,龙脊岭瘴气渐浓,山路难行,采药人已极少进山,药材生意自然也清淡下来。
铺子里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独特香气。
沈爷正坐在柜台后,慢条斯理地分拣、炮制着药材,准备囤积一些,静待来年开春。
陆沉见状,便挽起袖子上前帮忙,一边学着沈爷的手法搓揉药丸,一边看着那些形状各异的根茎花果。
他心中忽有所感,开口问道:“师父,这平日里制药,与传说中的炼丹,究竟有何区别?我常听人说起炼丹,却总觉玄乎得很。”
沈爷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却清晰平稳:“采气不同。”
“这是最根本的。”
“制药,采的是草木之气。这天地间的花草树木,得雨露阳光而生,其气虽各有偏性,或温或寒,或补或泻,但终究是先天自然生成,温和得多。”
“即便用药稍有偏差,补得过了头,害处也相对小些,人体大多能自行调理化解。”
他拿起一块干枯的根茎,在掌心捻了捻,继续道:“而炼丹,采的则是金石之气。”
“丹砂、铅汞、云母、硫磺……这些东西,深埋于地底千万年,其气沉滞、酷烈、顽固,并非人人都能吸收消化得了的。”
“一个不好,非但无益,反而积毒成害,损经毁脉。”
“就像京城里有些富贵闲人,喜好服食那五石散用来助兴,图一时之快,久而久之,便淘空了身子,成了废人,便是这个道理。”
陆沉听得连连点头,眼中浮现了然之色:“原来如此!”
“是以草木入药为医道,以金石入丹为丹道,根本在于所采之气不同,利弊亦截然不同!还是师父见识广博!”
沈爷微微颔首,算是接受了弟子的奉承。
但随即面色却渐渐严肃起来,他放下手中的活计,看向陆沉:“不过,世间总有那么些旁门左道,不走正途,惯于剑走偏锋。”
“这其中,尤以一类最为阴毒邪恶,那便是用人身炼丹!”
用人炼丹?!
陆沉眉毛猛地一挑,手上搓揉药丸的动作都顿住了。
把人丢进炼丹炉里?
这能炼出什么来?
光是想想,就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起。
沈爷看出了他的惊疑,叹了口气:“自古以来的天材地宝,无一不是可遇不可求,极难寻觅。”
“于是,便有些丧心病狂之徒,把主意打到了人身血肉之上!”
“有邪门歪道提出一种说法,认为人亦是父精母血,先天生成,后天五谷喂养长成,汇聚了天地灵秀,何不直接以人身为大药,炼制成丹,企图逆转后天为先天,认为必能成就无上灵丹,甚至走上羽化登仙之路……”
“荒谬!”陆沉忍不住低声道。
“是啊,荒谬绝伦,残忍至极!”
沈爷重重一拍柜台,震得药材都跳了跳:“正因如此,这些奇门术士、旁左之道,才始终不被归入正统,备受唾弃。”
“实在是其中败类太多,良莠不齐,败坏了整个名头!你日后若遇上这等邪术,切记要远离,甚至……有机会便斩草除根,为民除害!”
陆沉闻言,点了点头,背脊也不由窜起一股寒意。
他原以为所谓的“人炼丹”只是某种邪恶比喻,没想到竟是字面意义上、如此骇人听闻的操作。
“这用人身炼丹,并非简单粗暴地将人投入丹炉煅烧。”
沈爷的声音低沉下来,他仿佛亲眼所见般描述着:“那是最下乘的手法。”
“真正阴毒的是,将活人当作鼎炉,用以孕育大丹!”
他拿起桌上的一枚铁丸比划着:“譬如,有一种邪法,需将人腹部剖开,把精心调配好的丹丸胚种直接埋入其腹腔之内,再强行缝合。”
“以人体气血、五脏精气乃至魂魄之力为养分,如同妇人怀胎一般,孕育十月,期间被当作鼎炉之人要承受非人痛苦,却求死不能。”
“待到时日一到,无论丹成与否,都会再次剖腹取丹!”
“此法便是效仿十月怀胎,却极端残忍,毫无人性!”
沈爷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继续道:“还有更诡异的,将人豢养在大水缸之中,只露出头部,每日灌服特制的药物和‘肥料’,将其当作药材般培育,最终目的可能是为了取其心头精血、或是某种异化的器官作为药引……”
“总之,这些旁门左道为了所谓的长生、力量,早已丧尽天良,将人视作可以随意消耗的材坯!”
“其手段之邪乎,超乎常人想象。”
“正因如此,本朝太祖当年涤荡天下,肃清寰宇,曾特命镇南王数次马踏江湖,主要目标就是剿灭这些毫无底线、祸乱民间的邪道妖人!”
陆沉听得心惊肉跳。
这种赤裸裸将同类视为药材、任意摧残的行为,简直是对人伦底线的彻底践踏,令人发指!
他注意到沈爷在讲述时,眼神深邃,表情复杂,绝非仅仅是道听途说的模样,忍不住好奇问道:
“师父,您是不是当年跟这类邪道中人打过交道?”
沈爷沉默了片刻,缓缓颔首,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十年前那片纷乱的土地。
“不错。”
他声音低沉:“约莫十年前,茶马道上曾发生过一场大乱。”
“一个名为‘真空教’的邪门势力横空出世,势力膨胀极快。”
“他们不仅蛊惑了大量流民百姓,甚至暗中联合了山林中的蛮族各部。”
沈爷的语气变得凝重:“他们打出的旗号,便是要在这污浊尘世中,制造出一方无垢无净、无悲无苦的‘真空家乡’,以此接引所谓的‘怜生老母’降临凡尘。”
“并宣称,唯有如此,虔诚的信徒方能得到老母赐下的‘道果’垂青,得以超脱生死,永享极乐!”
“他们当年打出的旗号就是——‘怜生老母,慈悲济世,真空家乡,无有高下!’”
陆沉屏息听着,心中巨震。
“怜生老母”、“真空家乡”……
这些词汇与他刚刚从西部山民那里听来的“怜生圣教”何其相似!
难道这盘踞在连云寨背后的邪教,与十年前的“真空教”大有关联?
倘若真是如此,那此事背后,怕是又有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