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那符水当真能治病?!”
杨宅花厅内,杨全正端着一盏上好的雨前龙井,悠然品茗。
管家急匆匆的禀报,如同晴天霹雳。
杨全手上猛地一哆嗦,那价值不菲的薄胎瓷杯,“啪嚓”一声摔落在地,登时摔的粉碎。
滚烫的茶汤溅湿了锦缎鞋面,他却浑然不觉。
“这绝无可能!”
杨全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一文钱的符水,能比得上我回春堂半两银子一剂的麻黄汤?”
管家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杨全烦躁地在铺着厚绒地毯的花厅里来回踱步,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他经营药材半生,深知医理药性。
符水治病?那不过是愚夫愚妇的妄想,或是某些装神弄鬼的江湖术士骗钱的把戏!
“不对,这里面定有蹊跷!”
杨全猛地停下脚步,眼中精光爆射,如同嗅到猎物的毒蛇。
“天底下确实有能治百病的符水,但绝无可能只卖一文钱!这姓陆的小子,他必然在暗中捣鬼!”
他越想越觉得是陷阱,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定是那周云老儿!定是他暗中授意,想用这邪门歪道来打压我回春堂!”
“好一个釜底抽薪之计!陆沉那符水里,定是偷偷掺了麻黄汤的主药,想要用县衙的库银补贴,低价倾销,以此打压我回春堂的药价,收买人心!”
他脸上浮现出狰狞的冷笑:“好!好得很!你不是能治吗?你不是想用符水来压我的财路吗!老夫就让你治个够!看你有多少家底可以填这无底洞!”
杨全厉声喝道:“立刻,给我把消息散出去!散到外城每一个流民窝棚里!告诉那些等死的泥腿子,沈记铺子有神仙符水,一文钱一碗,包治风寒百病!”
“让他们都去,挤破那姓陆的门槛!我倒要看看,他那点微末道行,能变出多少符水,又能撑得了几天!”
……
等到第三日。沈记铺子门前。
如今景象已非“长龙”可以形容,简直是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灾民如同绝望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小小的铺面围得水泄不通,里三层外三层,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一碗碗清澈的符水被迅速舀出,递到一只只枯瘦、颤抖的手中。
红拂小小的身影穿梭在长桌与人群之间,忙得脚不沾地。
额前鬓角的碎发都被汗水浸透,紧贴在额头上。
然而,令人惊异的是,这个看似柔弱如柳的少女,性子却颇为泼辣。
活像是个小辣椒,竟硬生生将这混乱的场面中维持住了基本的秩序!
“都排好队!不许挤!一人只能买一碗!听到没有!”
她清脆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竟盖过了部分嘈杂。
“哎!说你呢!你刚才不是买过了吗?怎么又来了?后面去!”她眼尖地指着人群中一个试图蒙混的汉子。
“姑娘,行行好!求您再卖我一碗吧!我家老父亲病重,快不行了……”汉子苦苦哀求。
红拂柳眉倒竖,毫不客气地驳斥:“你家老父亲得的是背上的恶疮脓毒!喝这祛风寒的符水有什么用?赶紧去找鲁大夫想法子清创去!别在这儿耽误功夫,挡着后面真正风寒的病人!”
她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将试图浑水摸鱼和病不对症的人一一喝退。
有了红拂这伶牙俐齿、泼辣干练的模样镇住场面,旁边的陆沉反倒清闲下来。
他只需坐在一旁,静等着识海中山海小印不断的采着一缕缕灾气。
等到第四日。
符水的神效已如燎原之火,席卷了整个安宁县。
沈记铺子前依旧人潮汹涌,红拂的嗓子都有些哑了,却依旧精神抖擞地维持着秩序。
人群外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身着皂衣、腰挎铁尺的县衙差役,分开拥挤的人流,径直走到长棚之前。
为首一个面皮白净、眼神精干的班头,对着端坐的陆沉抱拳一礼:“陆公子,奉县尊大人钧令,请您过府一叙!”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陆沉身上。
县尊有请!
这“陆神医”的名头,看来是真的要坐实了!
县衙后堂,檀香袅袅。
周云县令端坐主位,脸上不再是前几日的焦灼阴郁,而是春风满面,看向下方拱手而立的陆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
“哈哈哈!陆哥儿好大的本事!”
周云抚掌而笑:“你这当真是神乎其技,本官万万没想到,一碗符水,竟真能祛除那肆虐的风寒恶疾,解了这满城之危!”
他站起身,踱步到陆沉面前,笑意盈盈:“如今灾情如火,正是用人之际,陆哥儿,你可愿助本官一臂之力,彻底平息这场灾劫,还安宁县一个真正的安宁?”
陆沉神色平静,不卑不亢,双手抱拳:“县尊大人心系黎民,小子不才,愿为县尊效劳!”
“好!”
周云大为满意。
他眼中精光大盛。
好久之前他就在寻找一口能压制安宁县地头蛇的神剑。
如今,这口剑,就握在他手中!
“陆哥儿深明大义!本官必不负你!”
周云大手一挥。
“自明日起,于城南开阔之地,搭起十里长棚,广施符水,济世救民,一文钱一碗,所需银钱,悉数由县衙府库支应!”
他目光扫过肃立的师爷和衙役:“着三班衙役,全力维持秩序!若有宵小胆敢趁机作乱,或污蔑陆哥儿声誉者,严惩不贷!”
……
三日后。
城南,十里长棚下人头攒动,却秩序井然。
无数面黄肌瘦、咳嗽连连的灾民排着长队,眼中不再是麻木绝望,而是重燃的希望。
一碗碗符水从大缸中舀出,递到他们手中。
那些喝下符水的灾民,原本滚烫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沉重的咳嗽变得轻快,周身刺骨的恶寒如同潮水般退去。
瘟疫带来的阴霾,在这符水之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冰消瓦解!
原本因风寒疫病而哀鸿遍野、愁云惨淡的安宁县,仿佛被注入了强心剂,迅速恢复了生气!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回春堂门前的门可罗雀。
曾经被天价药材逼得跪地哀求的灾民,如今连看都懒得看那金字招牌一眼。
偌大的药铺,瞬间变的极为冷清。
杨宅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杨全如同困兽般在书房内踱步,嘴角起了好几个透亮的大水泡。
他心中焦灼,恐惧。
派去打探消息的伙计带回来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他心上!
“灾情一缓,周云再无顾忌,他下一步,必定是拿我回春堂开刀,杀鸡儆猴!”
他猛地转身,对着侍立一旁、噤若寒蝉的管家嘶吼道:“快!快去备马!我要亲自去茶马道,求见宏茂商号的大老板!快!”
杨全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打狗也要看主人!只要……主子还念着我杨全这些年鞍前马后的苦劳,愿意护着我,区区一个七品县令,又能奈我何?!”
他收拾了些银票和地契,心急火燎地就要往外冲。
却见管家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了回来。
“混账东西!让你备马!马呢?!”杨全怒不可遏,扬手就要打。
“老……老爷!马备不了了啊!”
管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苦着脸道:“县衙的王捕头,带着十几个捕快,就堵在咱家大门口,把小的给挡回来了!”
“什么?!”杨全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那王捕头说,有人联名具告,告咱回春堂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告咱们以次充好,医死良民,告咱们勾结地痞,横行乡里,鱼肉百姓,无恶不作……”
轰——
杨全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阵阵发黑。
周云……这就动手了?!
而且一出手,就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和求援的机会!
杨全脑袋如被重击,心脏嘭嘭直跳,却只让太阳穴鼓胀的厉害,但那手脚,却越发觉得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