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远道而来、象征沐王府意志的贵人,自踏入安宁县起便深居简出,只住在县衙精心安排的驿馆之内。
期间,不知多少本地豪族、富绅递上拜帖,携着重礼欲攀交情,却无一例外吃了闭门羹,连贵人的衣角都未曾见到。
这姿态,摆得十足!
但无人敢有半分怨怼。
原因无他,这位贵人身后,伫立着整个岭南道最大的靠山。
沐王府!
那是真正的过江猛龙!
谁敢在这当口给贵人上眼药、使绊子?
那绝对是茅房里打灯笼——找死!
陆沉对此心知肚明,也乐得清净。
这些天,他所有心神都扑在了即将到来的武举乡试上。
除去雷打不动前往烧身馆打磨八段锦、积蓄内壮气血,他还专程寻到伤势渐愈的董霸讨教实战之法。
“陆兄弟。”
董霸仔细探查了陆沉的筋骨气血,又让他演练了一番拳脚,眼中露出赞许之色。
“你的‘养法’,‘练法’都已是上乘路数,根基打得极牢,气血雄浑,筋骨强韧!”
他话锋一转道:“但这打法,火候还欠了些!”
董霸能在龙脊岭这虎狼之地成为巡山队的一把手,力压鬼手薛超这等狠角色,靠的可不是运气。
而是实打实从尸山血海里拼杀出来的真功夫!
如今他内伤渐愈,抡的起那口一百三十斤的九环金刀。
“打法的精髓,说穿了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董霸沉声道:“武举乡试,弓马骑射是根本,但最后免不了要下场切磋,真刀真枪比划!”
“想让人心服口服,想被贵人高看一眼,没有比打一场更直接的法子!”
他走到院中空地,深吸一口气,浑身筋肉瞬间贲张如铁!
低喝一声,双臂猛地发力,那柄沉重无比的九环金刀应声而起!
“看好了!”
董霸一声断喝,刀随身走!
刹那间,院中仿佛卷起一阵狂风。
沉重的刀锋破开空气,发出沉闷的呜咽!
刀势大开大阖,刚猛无俦,九枚铜环在急速挥舞中叮当作响,汇成一片摄人心魄的金铁杀伐之音。
那宽阔的刀身仿佛化作一片连绵不绝的金色浪涛,一浪高过一浪,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方圆数丈之内,劲风激荡,落叶纷飞,竟无一处安全之地!
“董大哥好生猛的刀势!好霸道的气力!”
陆沉看得心头凛然,暗自咂舌。
若此刻是他站在董霸刀锋之前,自忖绝难撑过十个回合!
这刀法不以精妙变化取胜,全凭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和一往无前的气势碾压。
刀势一旦展开,便如大江决堤,后浪推前浪,连绵不绝!
除非你的气力比他更长、更足、更浑厚,能正面硬撼这惊涛骇浪,否则只能被这狂暴的刀势彻底吞没!
董霸只演示了几招,额头便已见汗,气息也粗重起来。
显然内伤未愈,功力远未恢复。
他收刀拄地,调匀呼吸,正色道:“这打法,说穿了无非六个字,一胆,二力,三功夫!”
“陆兄弟你孤身入恶虎溪诛杀三足蟾,前些日子又独自斩了那头凶戾的插翅虎,胆气之壮,胆魄之雄,在年轻一辈中绝对是顶尖。”
董霸竖起大拇指道:“你缺的,是更上一层楼的‘力’,以及在瞬息万变的搏杀中的临机应变。”
董霸遂即倾囊相授。
烧身馆的功夫,重在练功,打熬的是筋骨气血的根本。
而董霸早年投身行伍,深谙军中那些最直接、最有效的练力法门。
他指点陆沉从最基础的石锁练起。
“别小看这石疙瘩。”
董霸拎起一个百斤石锁,单臂猛地向上一抓、一提、一摆!
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力量感。
“抓,练指力腕力,推,练臂力肩力,摆,练腰腹核心与全身协调!这是打熬全身筋骨皮膜的基础!”
练熟石锁,便要进阶到更沉重、更难发力的石鼎、石墩。
“搬、抬、扛、举!”
董霸沉腰坐马,双臂环抱住一个半人高的粗粝石墩,一声闷喝,竟将其缓缓扛离地面。
浑身肌肉如钢索般绞紧,脖颈上青筋暴起。
“这是练你的腰马之力,腿脚根基!腰腿不稳,力从何来?脚下无根,打人如飘萍!”
“但这还远远不够!”
董霸放下石墩,气息微喘,目光如电。
“练出这身‘死力’,只是第一步!武举场上,弓要开得稳,刀要舞得活,马要控得灵!关键,在于把这‘死力’,练成随心意流转、圆转自如的‘活劲’!”
董霸不再多言,径直走到兵器架旁,取下一张通体黝黑、弓臂厚实的栗木硬弓。
这张弓入手沉重,弓弦紧绷,一看便知是军中强弓,非膂力过人者难以驾驭。
“看仔细了!”
董霸低喝一声,双腿微开,沉腰坐马,脊椎如大龙般节节贯通发力!
嗡!
他右臂筋肉虬结贲张,左手稳如磐石控住弓臂。
只听得一声沉闷的弓弦绷紧声,那张硬弓竟被瞬间拉成一轮满月。
弓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紧接着,董霸并未放箭,而是屏住一口气,手臂筋肉如钢索绞缠,竟连续三次将那满月般的弓弦拉至极致。
每一次拉动,弓弦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喀啦”声响。
这还没完!
就在第三次拉满的瞬间,董霸猛地一个大翻身,硬弓被他从右手换到了左手,左手筋肉同样贲起,弓弦再次被拉成满月。
又是连续三次极限开弓!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刚猛暴烈!
那弓弦的爆鸣声如同疾风骤雨,连绵不绝。
最后董霸大喝一声,腰胯一拧,力贯周身!
只见他身形如风车般急旋,双臂幻化出重重残影,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接连开弓!
每一次拉动都伴随着筋骨齐鸣的噼啪声和弓弦撕裂空气的尖啸!
当真是身如强弓臂似弦,开合八方力通天!
两条臂膀上的筋肉,此刻硬如精铁,坚似百炼钢!
“嘣!”
一声刺耳的断裂声响起。
那张足以射穿皮甲的硬木强弓,竟被他双臂那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生生拉断了弓臂!
董霸随手将断弓扔在一旁,气息如牛,浑身热气蒸腾,仿佛刚从熔炉里走出来。
他指着断裂的弓身道:“最好的练力之法,便是如此。”
“拳脚功夫里,讲究‘身备五弓’!”
“身弓以腰脊为弓把,发力如龙腾九渊!”
“臂弓以肘为弓把,开合如霹雳弦惊!”
“腿弓以膝为弓把,撑地如劲弩生根!”
“人体这五张无形之弓若能练透,便能将周身每一寸筋肉都锤炼得饱满结实,如钢似铁!”
“拉弓空放伤弦,那是射箭的忌讳,用来练力,只管放胆去拉,无须顾忌!只是……”董霸咧嘴一笑,“一张这样的硬弓,少说也得七八两银子。陆兄弟,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陆沉在一旁目睹董霸练功时那股子仿佛要将全身筋肉都挤压、拧绞到一块去的爆炸性的劲力。
心中对此自然更多向往。
“董大哥放心,银子该花就得花,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陆沉说道。
他将这些全都记在心中,回到宅子以后,便立刻吩咐了黄征去置办这些东西。
百斤石锁一对、半人高的石墩一个,并上三张六十斤的硬木弓。
董霸曾言,若他能将一张八十斤力的牛角弓拉得如臂使指,反复开合而力不竭,再将那百斤力的铁胎弓也能轻松驾驭,那便是将力关锤炼至大圆满的标志!
“人体五张弓,练弓既练功!”陆沉将这句话奉为圭臬。
从这天起,陆沉便让自己彻底沉在了这样的练功过程之中。
清晨,先在烧身馆以八段锦温养气血,舒展筋骨。
午后,便在自家后院,举石锁锻炼全身协调与爆发力,搬石墩打熬腰腿根基。
待到气血最为旺盛的傍晚,便是练弓之时!
他赤着上身,露出精悍的线条。
沉腰坐马,脊椎如弓身绷紧,双臂筋肉贲张,模仿着董霸的发力方式,一次次拉开那沉重的硬木弓!
吱嘎…吱嘎…
弓弦绷紧的呻吟声不绝于耳。
每一次拉动,陆沉都感觉手臂、肩背、腰腹乃至大腿的筋肉被极限拉伸、挤压、拧绞!
汗水如浆,顺着贲张的肌肉纹理滚落,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仅仅三日!
陆沉便感受到了身体翻天覆地的变化!
以前他的身体,就像一块未经充分锻打的粗铁,坚硬有余,却不够致密,不够坚韧,力量分散而缺乏整体的贯通。
如今,经过这三日的辛苦练力,尤其是那一次次极限开弓对周身筋肉的淬炼,仿佛将他这块粗铁投入了熊熊炉火之中,经受着铁锤千次万次的反复锻打、折叠、挤压!
每一次极限开弓,都是对全身筋肉的凝练!
他清晰地感觉到,全身各处、大大小小的筋肉束,在剧烈的拉伸与收缩中,正被一种无形的力量强行凝练、贯通。
那些原本各自为政的力量,正被一点点拧成一股更加凝聚的“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