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碎片的震颤，冰冷、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
在这片连碑灵都无法解析的绝对死寂中，这来自巡天者号残骸的碎片，成了唯一的路标。
墨尘凝聚起残存的意识，艰难地“推动”着自身与柳清璃，朝着震颤传来的方向“漂流”。周围的黑暗粘稠得如同实质，吞噬着一切光线和声音。只有远处那些巨大而模糊的阴影轮廓，沉默地悬浮着，如同墓碑，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与死寂。
【能量膜…维持时间…即将耗尽…载体生命本源…接近枯竭…建议…立即寻找…稳定锚点…否则…将被同化为…背景数据流…】
碑灵的警告断断续续，幽蓝的网络在灵魂深处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彻底熄灭。
墨尘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盯”着前方那片最深沉的黑暗，左胸处的青铜震颤是那里唯一传来的“回响”。柳清璃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那道虫母皇也陷入了诡异的沉寂，仿佛也被这片空间的法则彻底压制。
终于，在碑灵能量膜彻底消散的前一瞬，他们触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冷。粗糙。带着某种金属锈蚀后的颗粒感，却又奇异地蕴含着一丝…微弱的能量脉动。
墨尘的“感知”如同触手般小心翼翼地向四周蔓延。
一座“山”。一座由无数扭曲、断裂、焦黑的金属构件堆积而成的、望不到顶的“山”。它静静地漂浮在数据光海的边缘，大部分轮廓都隐没在绝对的黑暗里，只有靠近了，才能隐约看到其表面覆盖着厚厚的、仿佛经历了亿万年的宇宙尘埃。
青铜碎片的震颤在这里达到了顶峰，旋即又缓缓平复下去，仿佛终于回到了故乡的游子，只剩下轻微的、持续的共鸣。
这里…是另一艘星舰的残骸？比巡天者号更加古老，更加破败。
墨尘驱使着最后的力量，沿着这座金属巨山的表面“爬行”，寻找着任何可能提供庇护的缝隙或入口。碑灵的能量膜彻底消失了，外界恐怖的法则压制瞬间如同冰水般涌来，几乎将他的意识彻底冻结。
就在他即将失去最后感知的刹那，他的“手”触碰到了一个规则的凹陷。
那是一个巨大的、边缘布满扭曲撕裂痕迹的破口，像是被某种巨力从内部强行炸开。破口内侧，是更加深邃的黑暗，但那种令人窒息的法则压制，似乎在这里减弱了微不足道的一丝。
没有时间犹豫。墨尘用尽最后的力量，带着柳清璃，沉入了那个破口。
“咚。”
一声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撞击声。
他们似乎落在了某种坚硬的、略带弹性的平面上。周围的法则压制依然存在，但比外面那纯粹的数据虚空要微弱许多，仿佛被这艘残骸的金属外壳阻挡了大部分。
绝对的黑暗。连远处数据光海流淌的微光都无法渗透进来。
墨尘试图感知四周，但灵魂的疲惫和伤势的沉重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甚至连维持意识清醒都变得极其困难。
【进入…未知结构内部…法则压制：减弱37%…检测到…极微弱…非标准能量源…属性：混乱…惰性…类似…低功率维持系统…】
碑灵的声音似乎稳定了一丝。
就在这时，仿佛响应着碑灵的探测。
“嗡…”
一声极其低沉的、仿佛沉睡巨兽心跳般的嗡鸣，从脚下深处传来。紧接着，一丝丝、一缕缕幽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微弱光线，从四周的墙壁、天花板、地板的缝隙中逐渐渗透出来。
光线逐渐变亮，虽然依旧昏暗，却足以让墨尘勉强“看清”周围的景象。
他们正处于一个极其宽阔的大厅内部。大厅的穹顶高耸，大部分已经坍塌，扭曲的金属梁柱如同巨兽的肋骨般狰狞地刺出。四周的墙壁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但依旧能看出原本规整的金属结构，上面布满了无法理解的接口和断裂的线缆。
而最令人震撼的，是大厅的中央。
那里并非空无一物，而是整齐地排列着一排排、一列列…如同蜂巢般的金属舱体。大部分舱体已经破损、干瘪、锈蚀，如同被吸干了汁液的果实外壳。但仍有极少数的舱体，表面依旧闪烁着极其微弱的幽蓝光芒，那如同呼吸般的光线，正是从这些舱体的观察窗内透出。
墨尘的目光凝固在最近的一个还在运作的舱体上。
透过布满裂纹的透明观察窗，他看到了一具…尸体。
一具扭曲、干瘪、几乎与舱体内壁生长在一起的、勉强能看出人形的尸体。它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灰败的金属色泽，头颅低垂，双眼是两个空洞，无数细如发丝的幽蓝色光缆从舱体内壁伸出，刺入它的脊椎、后脑、乃至眼窝深处，微微颤动着，如同在进行着某种缓慢的…能量交换。
而在这具尸体的胸口，一枚拳头大小、黯淡无光、布满了裂纹的…金丹，正被几根机械臂固定着，悬停在尸体的正上方。幽蓝的光线正是从这枚濒临破碎的金丹中散发出来，通过那些刺入尸体的光缆，极其缓慢地抽取着最后一丝微不足道的能量，维持着某种最低限度的…运转。
这不是电池…这是…
墨尘的意识感到一阵冰寒。
【扫描…残留舱体信息…解析…名称：灵枢维生单元…功能：强制抽取金丹修士生命本源与魂力…转化为基础算力…供应节点…基础运行…状态：97.3%单元已报废…剩余单元能量转化效率：低于0.01%…】
碑灵冰冷地报出分析结果。
墨尘瞬间明白了。天机星盘那些作为“电池”的金丹，至少还是剥离后使用的“死物”。而这里…这些舱体，这些曾经活生生的修士，他们被当成了…生物服务器！在他们意识尚未彻底湮灭之前，就被强行连接，榨取着每一丝魂力和生命本源，直到彻底化为枯骨，连金丹都彻底粉碎！
这才是虚天神殿数据网络最底层、最残酷的真相！
“嗬…”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幻觉般的抽气声，从身旁传来。
墨尘猛地“看”向柳清璃。她依旧昏迷，但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了一下，长而密的睫毛上凝结着冰霜，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心口处，那暗紫的漩涡微微起伏，道虫母皇似乎对周围环境中那极其微弱的、来自无数枯骨金丹的能量波动产生了本能的…躁动与贪婪。
不能再留在这里！这里的能量虽然微弱，但可能会提前刺激道虫母皇苏醒！
墨尘试图移动，但自身的状态已糟糕到无以复加。石化的左臂裂纹蔓延，右臂几乎失去知觉，灵魂网络濒临崩溃。
必须做点什么！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还在运作的灵枢单元。能量…他需要最基础的能量来稳定伤势，至少让碑灵恢复部分功能！
一个疯狂而亵渎的念头涌上心头。
他看向最近那个还在运作的单元，看着那枚悬在枯骨胸口、布满裂纹、缓缓旋转的黯淡金丹。
“碑灵…计算…强行截流该单元输出能量…最低限度…风险…”
【指令确认…分析目标单元结构…输出线路已严重老化…存在多处泄露点…计算安全截流方案…成功率：17%…失败后果：可能引发单元过载爆炸…或触发未知底层警报…】
17%…
墨尘熔金色的竖瞳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绝。比起坐以待毙，这足够了。
他伸出石化的左手，五指艰难地张开，缓缓按向那灵枢单元表面一处能量泄露最明显、幽蓝光芒不断逸散的区域。掌心处，那些暗红的血符纹路再次亮起，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吞噬…”
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
【执行…能量窃取协议…功率：0.1%…连接建立…】
嗡！
一股冰冷、驳杂、充满痛苦与绝望残留意识的微弱能量流，顺着石化的左臂，艰难地涌入墨尘近乎干涸的身体！带来的不仅是细微的能量补充，更有无数破碎的、混乱的、属于那些被榨取修士临终前的痛苦记忆碎片！
“不…放过我…” “道祖…为何…” “宗门…骗局…” “虚天…是假的…”
无数嘶吼、哀求、诅咒的碎片冲击着墨尘的意识！
他死死咬住牙，忍受着灵魂被污染的剧痛，疯狂地运转着碑灵提供的微弱过滤协议，将那驳杂的能量强行转化为最基础的生命力，滋养着即将崩溃的肉体和灵魂网络。
一丝丝微弱的光泽，暂时回到了他的体表。灵魂深处的幽蓝网络稳定了些许。
但就在此时！
“滋——！！！”
被他窃取能量的那个灵枢单元，猛地发出刺耳的尖鸣！观察窗内的幽蓝光芒疯狂闪烁，那枚本就布满裂纹的金丹转速骤然提升，表面裂痕极速扩大！连接其下枯骨的光缆一根根绷断，火花四溅！
【警告！目标单元即将过载崩溃！能量流失控！建议立即中断连接！】
墨尘想要抽手，却发现那单元表面产生了一股诡异的吸力，死死吸附着他的左手！仿佛那濒死的单元本身，也渴望从他身上汲取些什么！
与此同时！
大厅深处，某个未被发现的角落。一台覆盖着厚厚尘埃、仿佛早已报废的方形仪器表面，一颗暗红色的、如同眼珠般的指示灯，突然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一道极其微弱、却带着某种特定频率的波动，以这台仪器为中心，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穿透了古老星舰的残骸，汇入了外部那浩瀚冰冷的数据光海之中。
【…检测到…未授权能量窃取…来源：第七号废弃数据坟墓…违规类型：三级…执行清理协议…派遣最近单位…】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意念，在数据网络的某个层面一闪而过。
墨尘猛地感到一股心悸！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存在，隔着无尽虚空，冰冷地瞥了一眼！
他强行震碎了左手与灵枢单元连接处的石化表层，借着反冲力狼狈地向后跌退，堪堪躲过了那单元过载爆炸产生的、微不足道的冲击波和碎片。
残存的幽蓝光芒熄灭了，那具枯骨和金丹彻底化为齑粉。
大厅再次陷入死寂，只有远处少数几个单元还在散发着微弱的呼吸般的光芒。
墨尘半跪在地，剧烈地喘息着，左手的裂纹更深，但体内总算有了一丝微弱的力量流转。他看向柳清璃，她似乎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那股莫名的心悸感，却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他的灵魂深处，久久不散。
他抬起头，目光仿佛要穿透星舰厚重的金属壁垒，望向那无尽的数据虚空。
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