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内的气氛,在陆震云重新燃起的决心中,稍稍驱散了之前的绝望和死寂,但依旧凝重得如同铅块。失败的阴影和杜明诚的威胁,像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如何将情报送出去,成了一个几乎无解的难题。所有常规和非常规的渠道似乎都被堵死,敌人正睁大眼睛,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就在两人相对沉默,苦苦思索对策之际,安全屋那扇不起眼的门被轻轻敲响了。是老妇人惯用的、带着一丝焦急的节奏。
陆震云和顾清翰立刻警惕地对视一眼。这个时候,谁会来?
陆震云示意顾清翰退后,自己走到门边,沉声问:“谁?”
“震云,是我,曼琳。”门外传来一个刻意压低、却依旧清脆熟悉的女声。
白曼琳?她怎么找到这里的?
陆震云眉头紧蹙,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白曼琳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外面罩着风衣,头发略显凌乱,脸上带着急切和担忧的神色,手里还拎着一个装着点心的纸袋,似乎是用来掩饰的。她一进门,目光就迅速扫过屋内,看到陆震云苍白的脸色和手臂上刺眼的绷带时,眼圈瞬间就红了。
“你的手……真的受伤了!外面传的都是真的?”她声音带着哭腔,几步走到陆震云面前,想碰又不敢碰他的伤处。
“一点小伤,死不了。”陆震云语气生硬地打断她,侧身让她进来,随即警惕地关上门,“你怎么找到这儿的?谁告诉你的?外面现在很危险!”
“是小七……他偷偷给我递了信,说你们出事了,躲在这里……”白曼琳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目光转向一旁沉默的顾清翰,看到他同样凝重疲惫的脸色,心中更是一沉,“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和杜明诚有关?我听说他的仓库前阵子出了事,他最近嚣张得很,到处和人说……说你们吃了大亏……”
她虽然不清楚具体细节,但凭借记者的敏锐和对陆震云的了解,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陆震云脸色阴沉,没有回答。顾清翰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有说话。默认,有时候就是最明确的回答。
白曼琳看着两人沉重的表情,心中了然。她放下纸袋,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尖因用力而发白。她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然后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陆震云,最后定格在顾清翰脸上,眼神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坚决。
“清翰,”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清晰,“你之前……是不是在查日本人囤积物资的事情?是不是……拿到了很重要的证据?”
顾清翰身体微微一僵,看向陆震云。陆震云眼神锐利地盯着白曼琳,带着审视和警告。
白曼琳没有退缩,迎着他们的目光,继续说道:“我知道我不该多问,我也知道这事关重大,极其危险。但是……但是现在外面风声这么紧,你们常用的路子肯定都走不通了,对不对?”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说出了那个在她心中盘旋了许久的、大胆到近乎疯狂的想法:“让我试试吧!”
陆震云和顾清翰同时一愣。
“你?”陆震云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怀疑和拒绝,“你能做什么?别胡闹!这不是你们大小姐过家家!”
白曼琳被他呵斥得脸色一白,但眼神却更加倔强:“我不是胡闹!”她挺直了脊背,声音提高了些,带着记者的职业自信和一种被激发的韧性,“我是《申闻周刊》的正式记者!我有报社开具的、前往香港采访的正式通行证件和介绍信!下周,我就有一班预定的邮轮去香港!”
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们:“香港现在还是英国人的地盘,日本人不敢太放肆。到了那里,我可以把消息……把我知道的情况,写成内参,甚至通过关系在英文报纸上曝光!或者……或者我可以从香港转道去武汉!那边现在是我们政府的重心,一定有办法把消息送上去!”
她的思路清晰而大胆,利用自己合法的记者身份和出差机会,试图闯出一条生路。她知道情报的大致内容和重要性(从顾清翰平日偶尔的忧虑和这次事件的严重性能推断出),她不需要携带任何实物证据,只需要将核心信息记在脑子里带出去!
“我把内容记在心里,谁也查不到!”她急切地补充道,眼中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恐惧和兴奋的光芒,“这是现在最可能安全离开上海的方式了!让我帮你们!让我做点什么!”
这个提议,如同一道闪电,劈入了沉闷的僵局。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陆震云和顾清翰都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大胆的计划震住了。
利用记者的合法身份和国际邮轮通道……这确实是一条他们之前完全没有想到的、灯下黑的路径!白曼琳的社会关系相对简单清白,与他们的地下活动没有明面关联,或许真的能避开敌人的严密监控?
成功的可能性,像是一丝微弱的火苗,在黑暗中闪烁了一下。
但随即,巨大的风险如同冰水般浇了下来!
杜明诚和日本人不是傻子!他们肯定能猜到陆震云这边会千方百计地试图把消息送出去!对所有可能与陆震云有关联的人员出境,必然会进行最严密的盘查!记者身份也并非万能护身符!
一旦白曼琳在检查时露出任何破绽,或者被人套话,甚至仅仅是因为紧张而引起怀疑,等待她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那些人的手段,残酷到超乎想象!她一个毫无经验的年轻女子,如何能应对?
这简直是将一只毫无自保能力的羔羊,主动送入虎口!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不行!”陆震云猛地低吼出声,脸色铁青,眼神严厉得吓人,“绝对不行!这太危险了!你想都别想!”
几乎是同时——
“不可以!”顾清翰也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发颤,他上前一步,看着白曼琳,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容置疑的反对,“曼琳,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这件事情的复杂和危险程度,远超你的想象!你不能卷进来!这根本不是你能承受的!”
两人的反对异常激烈和同步,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保护和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