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华宫内,巨大的冰鉴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得满室生寒。
她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案上摊开着两份名单,如同两张催命符。
一份是记录着谢蕴党羽在江南盐务上种种龌龊勾当的密件;
另一份,则是她用特殊药水处理过、铭记于心、不敢或忘的复仇名录,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浸染着南梁皇室的鲜血。
指尖纤细微凉,缓缓划过那两个如今已紧密交织的名字——周文谦,孙立。
他们的罪行,罄竹难书!
献城投敌,引狼入室,屠戮宗亲……桩桩件件,皆是血海深仇!
他们的鲜血,即便流干,也不足以洗刷南梁皇室所承受的万分之一的苦难!
然而,此刻,他们却有了新的价值——成为刺向谢蕴心脏的最锋利、最淬毒的刀刃!
沈朝歌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阿箬带回的、关于这两人近况的密报:
被谢蕴如同丢弃敝履一般,从富庶繁华的江南盐务要职上调离,安置在京城某个无关痛痒的闲散职位上,无权无势,郁郁不得志。
他们对谢蕴,早已是怨声载道,只是碍于谢家权势滔天,才敢怒不敢言,如同两头被拔了牙的困兽,只待一个反噬的机会。
想到此处,沈朝歌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一闪而过。
她左手执笔,在一张素笺上迅速写了起来。
片刻过后,关于江南盐税异常的几条核心线索——
户部侍郎赵志明可疑的审批记录、五十万两巨额税款模糊不清的流向、以及几位关键证人的姓名与职务等,跃然纸上。
每一条线索的箭头,都如同精准的狙击,直指谢蕴及其所掌控的权力网络核心。
“阿箬。”
朝歌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一种决定他人生死的寒意。
“奴婢在。”阿箬如同鬼魅般悄步上前,屏息凝神,垂手侍立。
“让顺子想个万全之策,确保这张纸,能被御史张承远‘无意间’捡到。”
沈朝歌将写好的素笺吹干,仔细折好,递了过去,
“张承远此人,是出了名的倔强迂直,眼里揉不得沙子,素有‘铁面御史’之称。对付谢蕴这等老奸巨猾之辈,正需要一把够快、也够直的刀。”
她相信,以张承远的犟脾气和对清流之名的看重,绝不会对此等涉及国本的贪腐线索视若无睹。
哪怕只是为了维护他那刚正不阿的名声,他也一定会咬着这点蛛丝马迹,追查下去,不死不休。
只要他一动,谢蕴那边就必然会有所反应。
一动,破绽自现!
“同时,通知青刃,设法接触周文谦和孙立。”
沈朝歌睁开眼,那双琉璃目中寒光凛冽,如同冬日寒潭,深不见底,
“告诉他们,御史台张承远张大人,正在暗中收集谢蕴贪墨盐税、排除异己的罪证,如今已是箭在弦上,苦于无人敢出面作证,扳不倒对方。若他们二人能提供确凿证据,并愿意在朝堂之上挺身而出,指证谢蕴,张大人必能保他们二人无恙,甚至有望官复原职,重获圣心,洗刷被排挤之冤屈。”
她顿了顿,指尖在那份盐税密件上轻轻一点,声音冰冷如霜:
“把这些东西,让他们看到。让他们相信,扳倒谢蕴,并非天方夜谭,而是有迹可循,并非不可能!”
“是!”
阿箬心领神会,接过素笺,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
她知道,主子这是要借刀杀人,更是要驱虎吞狼,让周、孙二人这两条丧家之犬,去咬断谢蕴的喉咙!
“记住,”
沈朝歌补充道,语气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只需让他们以为,这个扳倒谢蕴的绝佳机会,完全来自于张御史的高义与决心。绝不能泄露半分与我们有关的痕迹,一丝一毫,都不行!另外,让青刃尽快进宫见我,我有一些事情,要当面和他确认。”
“奴婢明白!”
阿箬沉声应下,转身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一场无声的运作,如同精密的钟表齿轮,在大胤王朝的暗流中悄然进行。
被谢蕴无情抛弃的怨愤、对昔日权势的渴望、以及那一丝“重获新生”的渺茫诱惑,如同无色无味的毒液,一点点侵入周文谦和孙立早已腐朽的心中,腐蚀着他们最后的理智与忠诚。
那份指向明确的盐税罪证,更是给了他们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的勇气。
而那位以刚正不阿闻名朝野的御史都察使张承远,在接连收到匿名递送的“确丵证据”和两位“苦主”周文谦、孙立暗中投诚、愿以死作证的消息后,虽觉事有蹊跷,其中或有隐情,但扳倒巨贪、肃清朝纲、以彰圣听的坚定信念,压倒了一切疑虑。
他夜以继日,仔细核验了证据的真伪,确认无误后,终于下定决心,宁可舍生取义!
乾清宫,御书房。
萧彻屏退了左右,只留总管太监王敬庸一人侍立在侧。
室内寂静无声,只剩下烛火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响。
一份看似并无大碍的奏疏,正摊在御案之上。
那是都察院御史张承远递上来的,内容是关于请求复核去年至本年江南盐税中几笔巨额款项用途的例行请示,卷首用语谨慎,充满了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并未直接提及任何具体疑点或人名。
然而,在那厚厚一迭奏章的夹层之中,却附着一份薄薄的、字迹略显凌乱歪斜的匿名告讦夹片,上面正是那些足以将整个江南都掀翻的盐税实录。
萧彻的目光,在那份匿名夹片上久久停留,眸光深沉得如同万年寒潭,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御案,发出沉闷的“笃咚”声。
“张承远……”
萧彻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喜怒心绪,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件不足为奇的小事,“她倒是会挑人。这把刀,倒是够尖利,也够……不怕死。”
王敬庸何等察言观色,早已从帝王那平静的语气底下,嗅到了山雨欲来的浓重气息,他越发将头垂得低低的,躬身应声道:
“陛下明鉴万事。张御史为人刚直,素以铁面着称,此番拿到这些线索,怕是会一查到底,宁可玉碎,不求瓦全。只是如此兴师动众地摊开,恐怕会打草惊蛇,使得彼辈有所预感,提前收敛爪牙。”
“警觉?”
萧彻唇畔勾起一抹冰冷嗜血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耐与威压,
“既然已经按捺不住,惊一惊,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