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凤凰承重千钧诺,薪传自有后来人
夏末秋初,日头依旧毒辣,土路被晒得发白。
李池卫师傅把汪细卫叫到自家院里那棵老槐树下,树荫婆娑。师傅没说话,只是用下巴朝墙角努了努。
墙角靠着一辆崭新的自行车!车把锃亮,铃铛闪着银光,凤凰牌的标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车身是深沉的墨绿色,透着一种扎实的贵气。
汪细卫一下子愣住了,眼睛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
这年头,自行车虽不像前些年那样需要票证、紧俏得跟什么似的,但一辆名牌自行车也得一百好几十块,对庄户人家来说,依然是了不得的大件。谁家舍得轻易买这个?
“师……师傅,这……这是?”汪细卫舌头都有些打结。
李师傅掏出烟袋锅,慢悠悠地塞着烟丝,眼皮都没抬,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嗯,给你买的。以后跑石场抽查,骑着它去。早去晚回,也能顾着点家里。高园身子越来越沉了,大狗子也离不得人。”
汪细卫心里猛地一热,鼻尖发酸。他张了张嘴,想说些感激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这份沉甸甸的体贴面前都显得苍白。
他只是重重地“哎!”了一声,走上前,粗糙的手掌小心翼翼地抚过光滑的车座、冰凉的车把,像抚摸一件易碎的珍宝。这份情谊,比这辆昂贵的自行车本身更重。
日子就在车轮的转动和奔忙中飞快划过,工地筹建处终于热闹起来。
河岸边的空地上,简易的工棚搭了起来,木头棚子,虽然简陋,却有了个指挥中心的样子。
各种建筑材料开始一车车地拉来,堆放在工棚附近。
水泥一袋袋摞得老高,像是小小的堡垒;钢筋盘卷着,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贵重的五金件和小型工具则被妥善地锁进了工棚里。
工地上开始弥漫开水泥、尘土和新鲜木材混合的特殊气味。
这天,汪细能终于拄着拐,背着一个半旧的铺盖卷,一瘸一拐地来到了工地。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头发剃短了,露出青皮头皮,脸上带着明显的拘谨和不安。
李池卫师傅正拿着图纸和人说着什么,瞥见他来了,只是冷淡地扫了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到个陌生人。
等安排完事情,他才踱步过来,目光如刀子般刮在汪细能身上。
“来了?”声音冷硬。
“来了,师傅。”汪细能赶忙站直了些,声音有些干涩。
“活儿,细卫跟你说了吧?守工地,看材料,打杂。”李师傅语气没有一点温度。
“听好了,汪细能。工地上,少一颗钉子,一卷铁丝,我都唯你是问!到时候,别怪我老头子不讲情面,直接卷铺盖滚蛋!干活要是偷奸耍滑,一样滚蛋!听明白了?”
汪细能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掠过一丝难堪,但很快被一种近乎决绝的认真取代。
他重重地点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师傅,我明白。我不是来享福的,我是来……挣钱养家的。您放心,我一定看好东西,干好活,绝不偷懒,绝不马虎!工头和我哥让我做啥,我就做啥,保证做好!”
汪细能脑子确实灵光,以前那点小聪明全用在怎么偷懒和从母亲钱左秀手里抠钱上了。
初到工地,他显得很笨拙,搬东西吃力,认工具也慢。但大家看在汪细卫的面子上,也都愿意搭把手、教一下。
让人意外的是,汪细能学得极其认真,眼神专注,不懂就问,手上慢了点,但绝不投机取巧。
他话变得很少,只是埋着头做事。那条瘸腿让他行动不便,搬重物时额头青筋暴起,冷汗直流。
有老师傅看他实在吃力,劝他:“细能,歇会儿,这个让我们来。”
他却总是摇摇头,咬着牙说:“没事,叔,我能行。该我干的,就得干完。”
他倔强地坚持着,该他扛的水泥袋,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拖;该他清理的场地,他一点一点扫干净。
只有到了晚上,喧闹的工地沉寂下来,工棚里鼾声四起时,他才会蜷在硬板床上,用拳头死死抵住那条疼得钻心的瘸腿,牙齿咬得咯咯响,眼泪无声地淌进粗糙的枕头里。
那是一种混合着生理疼痛、过往悔恨和现实压力的宣泄,但天一亮,他又会变回那个沉默寡言、拼命干活的汪细能。
这些情形,自然有人传到李池卫耳朵里。老师傅听着,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嗯”一声,表示知道了。
有一次汪细卫看着弟弟一瘸一拐搬东西的背影,眼底露出不忍,想对师傅说点什么。
李池卫却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目光严厉地扫过来,声音沉缓却不容置疑。
“心软了?哼,细卫,这时候心软就是害他!这道坎,必须他自己迈过去!脱几层皮,掉几斤肉,才知道脚下的路该怎么走正了!”
汪细卫望着师傅深邃而坚定的眼睛,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明白,师傅是对的。
这片喧嚣的工地,对于汪细能来说,不只是一个干活挣钱的地方,更是一座淬炼他的熔炉。所有的苦与痛,都是他重获新生的代价。
汪家坳老汪家的院子显得比往日更沉寂,鸡鸭在角落里懒散地刨食,阳光晒得地面发烫。
崔咏梅坐在门槛旁的小凳上,慢吞吞地择着筐里的青菜。
她的身子骨比月子里好了不少,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不再是从前那副风一吹就倒的苍白模样,但眼神里的光却黯淡了许多,和刚嫁过来时那个伶俐甚至有些泼辣的姑娘判若两人。
婆婆钱左秀在屋里指桑骂槐地嘟囔着,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飘进院子里:“真是祖宗哟,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养只母鸡还能下个蛋呢……”
若是从前,崔咏梅早就像点了火的炮仗一样跳起来顶回去了,可现在,她只是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慢条斯理地择着菜,仿佛那些话只是耳边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风。
她不再吵嚷,但也绝非潘高园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她采取了一种无声的抵抗:你说你的,我自岿然不动,仿佛置身于一个透明的罩子里,隔绝了所有攻击。
饭好了,她就安静地吃,吃完就回屋躺着,一心只盘算着怎么能找个出门的活计,挣上钱,彻底离开这个让她窒息的院子。
此刻,河边的修桥工地还处于筹备阶段,工棚刚搭起架子,材料陆续进场,工人还不多,暂时不需要开伙做饭。
但谁都知道,这工程规模比上次修乡政府大楼大得多,一旦全面动工,人手少不了。
李池卫师傅早就跟汪细卫透了底:到时候工地食堂,还得让潘高园来牵头负责,她手下至少还得再带两个人。
潘高园的身子已经非常沉了。
她坐在自家新屋的堂屋里,拿着蒲扇慢慢扇着,硕大的肚皮上,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离生产也就两个月的光景。
听到丈夫转达师傅的意思,她心里是感激的,师傅这是信得过她,也是变着法儿地照顾他们家。
可她也发愁,摸着肚子,眉头微微蹙起:自己这身子,还能不能撑得起工地的摊子?
又要带谁去呢?姐姐高洁倒是能干又放心,可赵建礼和赵建佳两个半大孩子上学读书,家里没个大人盯着实在不行。
这合适的人选,可真难找。
正思忖着,屋后传来脚步声,还有人在喊“嫂子在家吗?”。
崔咏梅走了进来,她穿着件半旧的格子衫,头发梳得整齐,脸上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犹豫和一丝孤注一掷的期盼。
“园嫂子……”她低声唤道,眼圈很快就红了。
潘高园忙让她坐下:“咏梅,咋了?快坐下说。”
崔咏梅坐在小凳上,手指绞着衣角,未语泪先流:“园子姐,我……我在那个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婆婆天天指着我鼻子骂,我……我不是不想吵,是吵累了,没意思了。”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泪眼望着潘高园高耸的肚子,声音带着哀求,“姐,我听说工地以后要人做饭?你看……你看我能行不?我能切菜,能烧火,啥脏活累活都能干!我就想……就想出去挣点钱,好歹……好歹手里有点底气,不用天天看人脸色……”
潘高园看着她哀戚又渴望的眼神,心里软了一下,但她没有立刻答应。
她知道崔咏梅这个同学兼弟妹的处境艰难,但工地食堂不是儿戏,关系到那么多工人的吃饭和安全,而且师傅把担子交给她,她不能不负责任。
她递过一块手绢,语气温和却谨慎:“咏梅,你的难处姐知道。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说了算的,工地上有工地的规矩,我得先问问细卫,还得看李师傅的意思。”
她这话半是真半是推托,问汪细卫是真,但带不带人,她其实已有几分主意,只是需要和丈夫统一想法,也更稳妥。
晚上,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炕上。
汪细卫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气息躺下,小心翼翼避开妻子的大肚子。潘高园侧过身,轻声把白天崔咏梅来找的事说了。
“细卫,你看这事……咏梅确实可怜,也想上进。但我就怕她身子没完全利索,工地活儿重,万一出点岔子,反倒不好。而且,这食堂刚开,千头万绪的……”
汪细卫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他伸出手,轻轻放在妻子圆滚滚的肚皮上,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动静,缓缓开口。
“媳妇儿,你的顾虑是对的。工地不是讲人情的地方。这样,你先跟她立规矩,把工地上做饭的辛苦、要注意的卫生安全、还有那么多人饭菜的轻重,都跟她说明白。她觉得能吃下这份苦,就带过去试试看。”
他顿了顿,逻辑清晰地继续分析:“但是,你得想长远点。你最多干到生之前个把月,就得歇着。到时候食堂不能停摆。我的意思是,你这次就别自己硬扛着头上的名分了。干脆一开始就找三个人,让春燕负责具体管着,你就在旁边指点、帮衬着。”
“这样就算你后面回家坐月子,食堂也能转得开,不影响工程。咱们不能光顾着眼前这点钱,亏欠了师傅的信任和工地的要紧事。”
潘高园在黑暗里眨了眨眼,丈夫的话像一盆凉水,浇熄了她心底那点因为收入而燃起的火热纠结,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是啊,口碑和责任比什么都重要。
她轻轻叹了口气,往丈夫怀里靠了靠:“你说得对。是我想窄了,光想着多挣点。就按你说的办吧,明天我先找春燕说说,再跟咏梅把丑话说前头。机会以后还有,饭碗要是砸了,可就难找了。”
她还是很担心,崔咏梅能干这些活吗?她会听杨春燕的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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