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爹！活了！活了！”
李虎连滚带爬地冲出地窖，他的喊声，带着压抑不住的狂喜，瞬间点燃了整条街道的希望。
这个消息，如同最快的信使，飞速地传遍了上海港的每一个角落。
无数人涌向自家的地窖、或者城郊那些巨大的地窨子，亲眼见证这黑暗中诞生的奇迹。
希望的火种，在每一个黑暗的角落里，都被成功点燃。
但这火种，燃烧得太慢了。
第七天。
议事厅内，林沐的脸色苍白如纸。
她面前的竹浆纸上，最后一行代表着粮食储备的数字，已经被划上了一道代表着“告罄”的红色斜线。
“林沐执政官，”民政司长李山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最后的一批配给粮，今天早上已经全部发出去了。从明天开始，我们就真的没有一粒米了。”
王波的渔船队虽然全力地出海捕鱼，但捕捞量受制于天气影响，而且不在鱼汛季节，海鱼捕捞量根本无法填饱一万两千张饥饿的嘴。
空气中，那股代表着食物的鱼腥味，已经开始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饥饿的酸腐气味。
饥饿的恐慌，如同无形的阴影，在上海港加速蔓延。
第九天。
地窨子里，木青正带着她的学生刘萱，紧张地观察着菌床的变化。
菌丝的蔓延已经到达了顶峰。
在一些养料最充足的地方，菌丝开始扭结、缠绕，形成了一个个米粒大小的、乳白色的凸起。
“是菌蕾！”刘萱激动地叫道，“木青老师！长出菌蕾了！要出蘑菇了！”
木青的眼中也闪烁着激动，但她的表情依旧凝重。
菌蕾的出现，意味着离成功只差最后一步。
但这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
此刻，在这些黑暗的地窨子外面，有无数双饥饿的眼睛注视着这里。
……
第十天，黎明。
这是何维给出的最后期限。
整个上海港，都陷入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凝固的寂静。
没有鸡鸣，因为为数不多的家禽，早在几天前就被宰杀分食了。
没有喧哗，因为饥饿已经夺走了民众多余的力气。
所有人都汇聚到那些地窨子入口处，黑压压的一片。
太阳升起，将第一缕晨光投向大地。
何维的身影，准时出现在了上海港最大的地窨子前。
他的身后，是林沐、木青、陈岩，以及各司的司长。
何维的目光扫过眼前那一张张因为饥饿而显得蜡黄、却依旧充满了信任与期盼的脸庞。
他没有多言，只是拿起一盏防风的油灯，对木青点了点头。
沉重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一股混合着泥土、腐殖质和某种奇特菌类清香的、潮湿的空气，从黑暗中涌出。
何维第一个走了进去。
当他将手中的油灯举起时，跟在他身后的所有人，包括林沐和木青，都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呈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幅足以颠覆认知的梦幻景象。
地窨子里，一排排菌床上，密密麻麻地、挤挤挨挨地、层层叠叠地长满了无数的蘑菇！
它们如同黑暗中盛开的白色花朵，大的如同手掌，小的如同铜币。
那雪白的菌盖，肥厚而饱满，在摇曳的火光下，泛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
这是一片在黑暗中野蛮生长的白色森林！
“天呐……”林沐捂住了嘴，眼中瞬间涌上了泪水。
她看到了，在最绝望的黑暗里，真的能种出希望。
何维走到最近的一个菌床旁，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摘下了第一朵最大的平菇。
那沉甸甸的手感，是他来到这个时代以来，感受过的最踏实的重量。
这个动作，如同一个信号。
“可以采摘了。”
何维的声音平静，却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可以采了！有吃的了！”
早已等候在外的民众，在李山的组织下，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他们提着藤筐，如同潮水般，有序地涌入了各个地窨子。
一场史无前例的“蘑菇狂热”，席卷了整个上海港！
……
半个时辰后，城市的中心广场上，支起了一百口巨大的铜锅。
王波的船队，贡献出了他们最后捕获的、最肥美的海鱼。
鱼肉和蘑菇，被一同下锅，用清澈的泉水，熬煮成一锅锅乳白色的、散发着浓烈鲜香的“鱼菌汤”。
混合了鱼之脂腴与菌之清冽的香气，飘散在上海港的上空，驱散了连日来盘踞的饥饿与绝望。
第一锅汤，被盛了出来。
何维将递到了少年李虎的手中。
李虎颤抖着双手，接过那碗滚烫的汤。
他看着碗里那雪白的、肥厚的蘑菇片和鲜嫩的鱼肉，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
在万众瞩目中，他舀起一勺，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入了口中。
鲜！
一种难以言喻的、极致的鲜美，瞬间在他的味蕾上炸开！
蘑菇滑嫩，鱼肉鲜甜，汤汁浓郁。
这不仅仅是食物的味道。
这是劫后余生，活下去的味道！
“好吃！”
李虎含着满口的汤，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人们欢呼着，将压抑了太久的饥饿，尽情地宣泄在这场盛大的“蘑菇宴”之中。
林沐端着一碗汤，站在人群的外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幅充满烟火气的热闹景象。
人们脸上重新绽放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她喝了一口汤，那股温暖的鲜香滑入腹中，也仿佛融化了她心中积攒了数月的寒冰。
她忍不住转过身去，用手背，偷偷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水。
何维走到她的身边，递给她一块干净的亚麻布。
“哭什么，”他微笑着说，“这不是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吗？”
林沐接过麻布，擦了擦眼泪，看着何维，由衷地说：“老师，谢谢您。”
“下次记得不要那么固执。”何维轻轻刮了她鼻子一下，
林沐连连点头：“老师的教诲，我记住了。”
“还有！”何维严肃起来。
吓了林沐一跳，可怜巴巴地看着何维，不知道老师还要怎么教训她。
“还有就是，下次半夜三更来找我，记得要敲门。不然大活人都被会被你们吓死的。”何维笑道。
旁边的木青听到这话，想起了她俩那一夜去山顶何维塔的情形，噗嗤笑出了声。
满天乌云散。
“木青，”何维看向同样端着一碗汤、脸上充满了学者式喜悦的木青，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黑暗农场’，意味着什么？”
木青想了想，答道：“意味着我们多了一种应急的食物来源？”
“不止于此。”何维看着远方的大海，嘴角露出了微笑，“我们远航的海船上，也可以建立‘黑暗农场’，我们将可以航行到更远的地方。”
木青惊呆了。
她看着自己手上这碗蘑菇汤，又看了看大海深处那璀璨的星海。
她模糊地意识到，她今天参与的，或许不仅仅是拯救了一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