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维沉默不语。
木青也没有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下意识地想用自己柔软的小手,包裹住何维粗犷有力的大手。
不知过了多久,何维的情绪渐渐平复。
他松开了手,缓缓抽回,自然地向后退了半步,与木青拉开了一点距离。
木青的脸颊绯红,低着头,不知该干什么。
“蒙脱石够用吗?”何维打破了沉默。
木青如梦初醒,尴尬地笑笑说:“老师,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呢。我们回指挥部再说吧。”
何维带着木青,快步走回临时指挥部。
何维走得快,木青慢慢跟在他后面,俩人拉开了好远的距离。
回到临时指挥部的帐篷,木青恢复了专业的冷静,她打开装着蒙脱石的大木箱,摆在了何维面前,里面的白色黏土,已经消耗了近一半。
“只剩下这半箱了。”
她的手指着那半箱蒙脱石,声音凝重:“最多还能支撑五天。虽然现在已经没有新的病人出现,但为了防止疫情反复,所有现存病人和身体虚弱的康复者,都需要继续服用蒙脱石水剂。”
“血漆岛路途遥远,风高浪急。王波的船队这次能回来,已经是侥幸。我们不能把所有人的性命,都赌在下一次的侥幸上。”
何维的眉头重新皱了起来:“你有什么想法?”
木青摇摇头,说:“老师,我也没有头绪。我想出去走走。我需要仔细观察一下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自然界里,或许会有能治疗霍乱的东西,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
何维点了点头:“我还有点事,要处理一下。你一个人去吧。注意安全。”
木青恍然若失地走出了帐篷。
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泥土和青草混合的清新气息。
她没有走远,只是在营地周围缓缓地行走着。
她观察着脚下的土地,在那些从泥泞中顽强钻出来的植物面前驻足。
她看到了一些熟悉的草药,但效果都太温和,根本无法对抗霍乱的凶猛。
她的脚步很慢,思维却在飞速运转。
这片土地有什么特点?
新开垦的荒地,原生的植被遭到了破坏。
临近海边,土壤偏盐碱。
人类活动频繁,阳光充足。
这些环境,会孕育出什么样的植物?
她下意识地走到了营地外,在一条被工人们踩踏出来的、通往取水点的泥土路旁,她停住了脚步。
路边,一片不起眼的、紧紧贴着地面生长的植物,吸引了她的注意。
这片植物的茎是暗红色的,匍匐在地面上,向四周蔓延。
叶子是深绿色的,小而肥厚,呈现出一种肉质的、饱满的质感,形状如同马的牙齿。
在清晨的阳光下,那些肥厚的叶片上,还凝结着晶莹的露珠。
木青蹲下身,好奇地摘下一片叶子,用手指轻轻一捻,一股清凉的、带着淡淡酸味的汁液便流了出来。
她将叶片放到鼻尖闻了闻,一股独特的、清新的草木气息钻入鼻腔。
“这是什么植物?感觉好熟悉。”
她想起在铜都学宫里学过的植物医书,那是何维的女儿何月编纂的《草木百解》。
书上有一页,专门画了这种植物的图样,旁边还有何月老师亲手写下的注解:
“马齿苋。生于田野路边,耐旱涝,喜阳。其效:清热利湿,解毒消肿,尤善止血痢。”
马齿苋!
这一个被她记在心里,却从未亲眼见过的植物名字,猛地从记忆的深处跳了出来!
木青的心脏猛地一跳!
何月老师对马齿苋的注解里写着“尤善止血痢”。
痢疾的症状,不正是剧烈的腹泻吗?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目光迅速地向四周扫去。
她震惊地发现,这种名为“马齿苋”的植物,在刚刚开垦出来、暴露在阳光下的田埂上,在工人们频繁走动的道路两旁,在那些被篝火烧过、草木尽毁的空地上……到处都是!
它们成片成片地生长着,肥厚的叶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油绿的光芒,充满了旺盛的、不可遏制的生命力!
上海港附近这片盐碱化的沿海土地,简直就是为马齿苋量身定做的完美天堂!
木青激动得浑身都在发抖。
她猛地站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向着指挥部的方向狂奔而去,手中紧紧地攥着那株马齿苋。
“老师!老师!”她人未到,声音已经传进了帐篷,“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何维正在帐篷里打瞌睡,看到木青如此失态地冲进来,不由得一愣。
木青冲到何维面前,将手中的马齿苋高高举起,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老师!是马齿苋!您的女儿何月老师在《草木百解》里记载,马齿苋能治血痢!既然马齿苋能治血痢,它就很有可能治疗霍乱。”
何维看着那株马齿苋,愣住了。
他随即反应过来,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怎么就忘了这个!
马齿苋,现代医学已经证明,它含有多种天然抗生素成分,对痢疾杆菌、伤寒杆菌等多种细菌都有强烈的抑制作用!
它简直就是大自然赐予这片土地的、最完美的广谱抗生素!
蒙脱石,只能治标。
而马齿苋,才是治本的天然抗生素!
何维一把抓住木青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帐篷外那片阳光普照的大地,看着那些在路边顽强生长的绿色生命,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场瘟疫,或许也是一种馈赠。
它让上海港付出了九十一条生命的代价,但是它也让何维意识到建立公共卫生体系的重要性。
此外,还附赠了一株具有天然抗生素作用的植物:马齿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