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他将阿雅,和新任的执政官岩,以及军方的最高统帅商,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我决定,要离开一段时间。”
何维的第一句话,就让在场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离开?”阿雅的脸上,露出了妻子的不安,“你要去哪里?为什么?”
何维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一面墙壁前。
那面墙上,挂满了各种他亲自撰写的、已经装订成册的书稿——《数学》、《力学》、《化学》、《植物学》。
这些,是铜都文明的基石。
“你们都觉得,我无所不知。”何维看着他们,自嘲地笑了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已经快要被掏空了。”
他拿起一本他最新撰写的、关于“天文学”的草稿。
“我能告诉你们,我们脚下的大地,是一个球体。我能告诉你们,月亮的光,来自于太阳的反射。但当我那个只有八岁的小儿子问我,‘父亲,星星为什么会发光’时,我却无法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我只能告诉他,那可能是很多很多、离我们非常遥远的‘太阳’。”
“我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何维的脸上,露出一种深深的、属于学者的苦恼,“我的知识,来自于一个遥远的未来,固化的残缺知识。我是一个优秀的战士和统帅,勉强可以算是个合格的工程师。但是,”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并不是合格的学者,甚至连及格线都达不到。”
“我能做的,只是把门推开。但真正走进这扇门,去探索门后那无尽的星空,需要另一种人——天才。”
“天才?”岩不解地问道,“老师,您就是我们心中最伟大的天才。”
“不,我不是。”何维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的清醒,“我只是一个记忆力比较好的‘复述者’。而真正的天才,是像你们的学生‘算’那样的人。他仅仅学了三年的《初等数学》,就已经能独立推导出我从未教过的、更复杂的几何定理。他的思维,比我更纯粹,也更接近数学的本质。”
“又或者,”他的目光,投向了窗外,那片更广阔、更未知的世界,“在这片我们还未曾踏足的土地上,或许,还生活着其他的‘天才’。那些在人类历史上,本该闪耀出璀璨光芒的、拥有着过人智慧的灵魂。”
“比如,那个只用一根木棍,就能算出金字塔高度的泰勒斯?那个躺在浴缸里,就发现了浮力定律的阿基米德?那个被苹果砸中脑袋,就洞悉了万有引力的牛顿?”
一个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名字,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他们,或许还不存在。或许,正在某个我们不知道的角落里,像一颗蒙尘的钻石,默默无闻。”
何维转过身,眼中燃烧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于狂热的渴望。
“所以,我必须去找他们。”
“铜都文明的发展,已经进入了一个瓶颈。单靠我这点残存的知识,已经不足以支撑它迈向一个更高的台阶。我们,需要引入真正的智者!”
“你要去哪里找?”阿雅的手开始有点颤抖,声音开始哽咽。
何维走到巨大的地图前。
他的手指,越过了已知的所有陆地,点在了那片一望无际的大海上。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只是世界的一角。海洋的尽头,一定还有着其他的大陆,其他的文明,其他的可能性。”
“所以,我决定,”何维的目光,变得无比坚定,“前往渔港城。我要在那里,利用我们所有的造船技术和航海知识,建造出一支能够跨越海洋的——远航舰队!”
“我要去寻找那些可能存在的天才,将他们带回铜都学宫。我也要去寻找新的物种,新的矿产,新的思想!”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三个人,“铜都联盟的未来,就交给你们了。阿雅,你执掌学宫,为我培养更多的学者和工匠。岩,你执掌内政,让我们的城市更富足。商,你执掌军队,守好我们的家门。”
“当我回来的时候,将会带回来一个美丽新世界。”
何维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陨石,在小小的石屋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不行!”
第一个,也是反应最激烈的,是阿雅。
她再也不是那个冷静理性的执政官,而变回了一个即将与丈夫分别的普通妻子。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悲伤和恐慌。
“大海……那是一个我们完全未知的地方!那里只有一片空白,和代表着‘危险’的漩涡符号!太危险了,何维,你不能去!”
“是啊,老师!”新任执政官岩也急切地劝说道,“您是这座城市的灵魂,是所有知识的源泉。您的安全,比任何一次远征都更重要。寻找天才的事情,可以交给我们。我们可以派出一百支,一千支探险队,去为您完成这个任务!”
就连一向对何维的任何决定都无条件服从的商,此刻也皱起了眉头,瓮声瓮气地说道:“老师,如果您要去,就必须带上我和最精锐的铁骑。大海再危险,也总有登陆的地方。”
他们的话语,充满了真挚的关切与挽留。
但何维,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看着阿雅,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祈求的温柔。
“阿雅,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探险。这不是靠人多,靠勇敢,就能完成的任务。”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脑。
“我要找的,是‘思想’。我要面对的,可能是与我们截然不同的文明。如何与他们交流?如何判断他们的善恶?如何在不引发冲突的情况下,学到他们的智慧,甚至,将他们中最优秀的人才带回来?这些,都不是商和矛能做到的。这需要谈判,需要观察,需要对不同文明形态的理解。这些只有我能做到。”
他又看向岩。
“建造一支能跨越海洋的舰队,也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它需要的,不仅仅是更大的船,更需要天文学的知识去导航,需要流体力学的知识去设计船体,需要对季风和洋流的精准把握。这些知识,还都只存在于我这残缺的记忆里。我也必须亲临渔港城,去指导他们,将这些理论,一步步地,变成现实。”
他的解释,无懈可击,充满了理性的力量。
让所有人的劝说,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