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术科的灯光彻夜未熄，阿鬼带回的账本碎片和拍摄的照片被逐一扫描、拼接，加密代号的解密工作在凌晨时分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陆时刚从城郊矿区调研回来，一身风尘未洗，就径直走进了技术科。
“陆队，您来得正好！”负责解密的工程师指着屏幕，语气难掩兴奋，“我们把所有账本碎片拼接完整，又结合矿区当年的人员档案和孤儿院记录交叉比对，已经破解了七成以上的代号。除了之前确认的‘矿1’‘孤8’，剩下的代号大多对应两类人——当年矿区的受害工人，还有孤儿院的孤儿及家属。”
陆时俯身看向屏幕，拼接完整的账本页面上，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清晰可见。经过技术处理，原本的加密代号被替换成了对应的身份标注，每一笔转账记录都标注了接收账户和转账周期。最引人注目的是，林辰从十五年前沈玥出事之后，每月都会固定向十几个陌生账户转账，金额从几千到几万不等，从未间断。
“这些账户的户主信息查了吗？”陆时的指尖落在屏幕上一串连续的转账记录上，这笔每月三千元的转账，从十五年前一直持续到现在。
“已经同步协查银行了，”工程师滑动鼠标调出另一个文档，“大部分账户都是匿名开户，但有几个账户因为近几年办理过业务，留下了实名信息。您看这个账户，户主叫陈秀兰，户籍地址在城郊清水村，就是当年矿区周边的村子。”
陆时的目光一凝，清水村他刚才在矿区调研时路过，如今已是一片拆迁后的废墟。他立刻拿起手机，拨通了辖区派出所的电话，让他们协助查找陈秀兰的现住址。挂了电话，他转头对身边的警员说：“备车，去清水村安置点。”
沈砚的电话恰在此时打来，听筒里传来他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声音：“陆时，我查到周明轩的踪迹了，他半个月前在邻市出现过，还和一个陌生男人见过面，那男人的车牌号登记在城郊矿区的旧账户下。你那边账本解密有结果了吗？”
“有重大发现，”陆时简洁地说明情况，“林辰十五年间一直在给受害者家庭转账，其中一个户主陈秀兰可能知道内情，我现在去见她。你那边盯紧周明轩，注意安全，有情况随时沟通。”
四十分钟后，陆时抵达清水村安置点。这是一片临时搭建的板房区，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味道。在社区工作人员的带领下，他找到了陈秀兰的住处。敲门的瞬间，门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随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谁啊？”
“陈阿姨，我是市局的警察，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陆时放缓了语气。
门被缓缓拉开，一位头发花白、身形瘦弱的老妇人出现在门口，她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脸色蜡黄，看起来身体并不好。看到陆时身上的警服，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慌乱，却还是侧身让他进来：“警察同志，进屋说吧。”
狭小的房间里陈设简陋，唯一的亮色是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笑容灿烂。陆时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一瞬，陈秀兰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神瞬间黯淡下来：“那是我儿子小宇，十五年前走的。”
“您儿子是……因为矿区污染？”陆时轻声问道。
陈秀兰点了点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当年清水村的井水都被矿区的废水污染了，好多孩子都得了怪病，小宇也没能逃过。医生说是什么重金属中毒，没钱治，最后就……”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抹眼泪。
陆时拿出手机，调出账本上的转账记录：“陈阿姨，您是不是有一个匿名开户的银行账户，十五年来每月都会收到三千元的转账？”
陈秀兰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那笔钱……我一直不知道是谁转的，每个月按时到账，就像小宇还在的时候，给我寄生活费一样。我以为是好心人，却没想到……”
“是林辰转的。”陆时沉声说道。
“林辰？”陈秀兰皱起眉头，思索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想起来了，当年矿区出事后，有个年轻男人来村里找过我，说他是小宇的远房亲戚，想帮我做点什么。我那时候沉浸在悲痛里，没怎么理会，没想到……”
陆时的心沉了下去，他拿出林辰的照片递给陈秀兰：“是他吗？”
陈秀兰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是他，那时候他还很年轻，眼神看着挺冷的，但说话很实在。他问了小宇的病情，又问了家里的情况，临走时说会帮我，我还以为是客套话。”
她起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个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沓沓整齐的银行回执单，每一张都标注着转账日期，从十五年前一直到上个月。“我把这些都留着，想着万一有机会，能当面谢谢这位好心人。没想到……他竟然是警察同志你说的那个林辰。”
陆时看着那些整齐的回执单，心里五味杂陈。林辰，这个策划了谋杀、掩盖了十五年秘密的凶手，竟然用这种无声的方式，抚恤着当年的受害者家庭。这绝非单纯的封口费——如果是封口，没必要持续十五年，更没必要在受害者家庭最困难的时候，精准地提供帮助。
“您知道当年矿区还有其他受害家庭吗？或者说，您听说过被贩卖的儿童吗？”陆时问道。
陈秀兰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变得复杂：“怎么会不知道？当年矿区不仅污染严重，还有人贩子和矿区的人勾结，把村里一些得了病、家里穷的孩子偷偷带走，说是去城里治病，其实是被贩卖了。我邻居家的女儿就是这样，至今杳无音信。”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记得林辰当年也问过这件事，还特意打听了那个被拐女孩的情况。后来没过多久，就听说人贩子被抓了，但孩子一直没找到。奇怪的是，从那以后，我邻居家也开始收到匿名转账，金额比我的还多。”
陆时心中一动，立刻让技术科核查陈秀兰邻居的账户信息。结果很快出来，那个账户果然也在林辰的转账名单里，户主正是那个被贩卖儿童的母亲。更令人意外的是，技术科还发现，林辰的转账金额，恰好与每个家庭的困难程度精准匹配——失去孩子的家庭转账金额最高，因污染致病的家庭次之，而那些当年受到惊吓、留下心理创伤的孤儿，成年后也陆续收到了他的资助。
“他不是在封口，是在赎罪。”陆时喃喃自语。这个发现彻底颠覆了他对林辰的认知。之前以为林辰的行为只是替陆明复仇的泄愤，是对当年掩盖秘密者的报复，但现在看来，这场复仇背后，还藏着一份沉重的救赎。
陆明当年的死，不仅仅是因为发现了矿区污染的秘密，更可能是因为他试图阻止孩子被贩卖、阻止孤儿被强行用药。而林辰，作为陆明最信任的人，在替他复仇的同时，也把对陆明的愧疚、对受害者的同情，化作了十五年不间断的无声抚恤。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沈砚的电话，将发现告知了他。听筒里沉默了许久，沈砚的声音才传来，带着一丝复杂：“没想到他会这么做。一个凶手，却做着救赎的事，这让真相变得更棘手了。”
“棘手，但也更清晰了。”陆时看着窗外，安置点的孩子们正在阳光下玩耍，“林辰的动机从来都不是单纯的泄愤，他是在替陆明完成未竟的事——揭露秘密，惩罚罪人，同时补偿那些被伤害的人。这让他的行为有了道德上的模糊性，但也不能掩盖他谋杀、伪造证据的罪行。”
沈砚的声音带着一丝释然：“我明白。不管他有多少理由，伤害我姐姐的人，我绝不会放过。但现在，我更想知道，当年到底是谁主导了这一切，矿区的污染、孩子的贩卖、强行用药，背后是不是还有更大的利益集团。”
“我会继续追查矿区当年的负责人，”陆时沉声道，“你那边找到周明轩后，重点问他背后的主使。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不仅能定林辰的罪，更能挖出整个利益链条。”
挂了电话，陆时再次看向陈秀兰，语气诚恳：“陈阿姨，感谢您提供的线索。林辰的行为虽然有可理解之处，但他触犯了法律，我们必须依法处理。不过请您放心，那些受害者的权益，我们一定会全力维护。”
陈秀兰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却还是说道：“警察同志，我知道杀人犯法，但说实话，这些年如果不是那笔钱，我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林辰他……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啊？”
这个问题，陆时无法给出简单的答案。林辰是凶手，也是施援者；是复仇者，也是救赎者。他的身上，交织着黑暗与光明，罪恶与善良，这种复杂性让这个反派形象变得立体而真实。
离开安置点时，阳光正好。陆时接到了技术科的又一个消息：账本中还发现了一笔大额转账记录，十五年前转给了孤儿院的老院长，备注是“孩子们的医药费”。而老院长在收到这笔钱后，用其中一部分改善了孤儿院的条件，另一部分则偷偷给那些因污染生病的孩子支付了治疗费。
“原来老院长也是知情者，甚至是参与者。”陆时心中了然。当年的事情远比想象的复杂，老院长、周明轩、林辰，每个人都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有被迫参与的，有主动策划的，也有在黑暗中寻求一丝光明的。
他驱车返回市局，路上一直在思考。林辰的无声抚恤，让这场跨越十五年的案件变得更加沉重。它不再是简单的善恶对决，而是充满了道德的冲突与人性的挣扎。陆明的复仇，林辰的救赎，受害者的伤痛，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指向那个被掩盖了十五年的核心秘密。
回到市局，陆时立刻召开了案情分析会。会上，他将账本解密的结果、林辰的转账情况以及陈秀兰提供的线索一一说明。在场的警员都陷入了沉默，大家都没想到，一个穷凶极恶的凶手，竟然会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管林辰的动机是什么，他的行为已经构成了多项罪名，必须依法逮捕。”副队长沉声说道，“但我们也不能忽视他提供的线索，通过他的转账记录，我们可以找到更多当年的受害者，彻底查清矿区的秘密。”
陆时点了点头：“没错。接下来，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追查林辰的下落，密切监控他的转账账户；另一路根据账本上的名单，逐一联系受害者家庭，收集更多证据。同时，加大对周明轩的追捕力度，他是解开当年强行用药真相的关键。”
会议结束后，陆时独自留在办公室。他看着桌上的账本复印件，上面的字迹工整而冰冷，却承载着十五年的爱恨情仇与无声救赎。林辰的形象在他心中逐渐清晰：一个被仇恨驱动，却又未完全泯灭良知的人。他的复仇之路，既是对罪恶的惩罚，也是对自我的救赎。
这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沈砚发来的消息：“找到周明轩的藏身之处了，在邻市的一个废弃仓库，我现在过去，要不要一起？”
陆时眼神一凛，立刻回复：“等我，一起去。”
他拿起外套，快步走出办公室。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地上的尘埃。这场充满道德冲突与人性挣扎的追查，即将迎来关键的转折点。而他和沈砚都知道，无论真相多么复杂，无论人性多么难测，他们都必须坚守正义的底线，给所有受害者一个完整的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