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天的夜幕降临得比往常更加沉重。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又一场酸雨即将来临。城墙上的火炬在渐起的风中摇曳，将守卫们的身影拉长成扭曲的形状，仿佛预示着不安的一夜。
封碣回到卧室的时间比平时晚了许多。温念念已经习惯了这种不确定性，她坐在桌边，就着一盏烬铁矿灯的光芒缝补一件衣物——这是她向苏婉新学的技能，希望能在这个资源匮乏的世界里派上用场。
门被推开时带来的冷风让她打了个寒颤。封碣站在门口，没有立即进来，而是先对走廊上的守卫低声交代了几句。温念念捕捉到“双倍警戒”和“随时报告”等词语，心中不禁一紧。
“情况不好吗？”当他终于进门时，她关切地问。
封碣卸下沾满湿气的披风，眉头紧锁：“掠食者活动异常活跃，可能是酸雨前兆刺激了它们。”他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针线活，“你不必做这些。”
“我想帮忙，”温念念轻声说，递上一杯热茶，“哪怕是最微小的事。”
封碣接过茶杯，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这种接触已经不再让两人紧张，变成了一种自然的互动。他饮了一口茶，目光落在桌上散落的文件上——显然，他打算今晚继续工作。
“我需要处理这些，”他指了指文件，“不会影响你休息吧？”
温念念摇摇头：“不会。事实上...你工作的声音反而让我安心。”
这是实话。过去的几个夜晚，当封碣在桌前处理公务时，笔墨的沙沙声和纸张的翻动声成了她入睡的白噪音，掩盖了城外隐约的威胁声。
封碣似乎对这个回答感到些许惊讶，但很快恢复平静。他在桌边坐下，展开第一份文件，专注的神情立即取代了疲惫。
温念念收拾好针线，准备上床休息，但好奇心让她忍不住瞥了一眼那些文件。大多是地图和报告，上面密密麻麻的标记和注释显示情况的复杂性。
“是防御部署吗？”她轻声问，生怕打扰他。
封碣头也不抬：“部分是。还有资源分配和伤员安置。”他停顿了一下，出乎意料地补充，“你想看？”
温念念怔住了。封碣从未主动与她分享过公务，这显然是一个重要的信任标志。
“我可以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封碣将一份相对简单的地图推到她面前：“这是内城区的安全通道规划。如果有突发情况，你需要知道如何最快到达庇护所。”
温念念接过地图，仔细研究起来。地图上用不同颜色标注了主要路线、备用路线和紧急集合点，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出规划者的周密考虑。
“这些绿线是什么意思？”她指着几条蜿蜒的路径问。
“通往地下庇护所的最安全路线，”封碣解释，手中的笔并未停歇，“酸雨期间或城墙被突破时使用。”
温念念的心沉了沉。她从未真正考虑过城墙被突破的可能性，这种直接的提醒让她意识到局势的严峻。
“这种情况...常见吗？”她声音微颤。
封碣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不。但必须准备。”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林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城主，东区巡逻队有紧急报告。”
“进来。”封碣应道，同时示意温念念回到床上。
林猛进门时，看到温念念还在桌边，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专业态度：“巡逻队发现掠食者在小规模试探东墙弱点，已经被击退，但阿杰担心它们可能在为大规模进攻做准备。”
封碣的眉头皱得更深：“能源核心的防护加固完成了吗？”
“预计明天中午完成，”林猛回答，“但阿杰说如果今晚雨势加大，可能需要提前启动备用方案。”
封碣沉思片刻：“通知工程队，两小时后全员待命。如果雨势达到三级，立即执行备用方案。”
“是。”林猛记录下指令，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温念念，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他注意到城主在讨论机密军务时，似乎并不介意温小姐在场。
林猛离开后，封碣继续工作，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温念念安静地躺在床上，但睡意全无。她听着封碣书写的声音，偶尔的低语，以及他起身查看墙上大地图时的脚步声。
这些声音确实如她所说，让她感到安心。但它们也提醒她，这份安心的代价是封碣肩上沉重的责任。
约一小时后，又有人敲门。这次是阿杰，他带来了一份技术报告。当看到温念念时，他的表情明显不悦。
“城主，我认为某些讨论最好在更私密的环境中进行。”他意有所指地说。
封碣头也不抬：“说重点，阿杰。”
阿杰不情愿地展开图纸：“能源核心的稳定性比预期差。如果今晚的酸雨达到四级，我建议立即疏散内城非战斗人员。”
温念念的心跳骤然加速。疏散内城？情况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吗？
封碣的表情依然冷静：“概率？”
“百分之三十。”阿杰回答，“但风险系数高。”
“继续监控。达到百分之五十概率再启动疏散程序。”封碣下令，“现在，我要你确保所有防护系统运转正常，而不是在这里讨论小概率事件。”
阿杰似乎想反驳，但最终只是僵硬地点头：“明白。”
他离开时，故意重重地关上了门。温念念不安地在床上坐起：“情况真的那么糟吗？”
封碣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阿杰总是倾向于最悲观的预测。这是他的工作——考虑最坏情况。”他看向她，语气稍微缓和，“但预防总是好于补救。”
他起身走到窗边，观察着外面的天色。风越来越强，远处的天际偶尔闪过诡异的绿光——酸雨的前兆。
“如果...如果真的需要疏散，我该怎么做？”温念念问。
封碣转身，目光落在她脸上：“跟着林猛或苏婉。他们知道程序。”他停顿了一下，“但大概率不会到那一步。磐石城经历过更糟的天气。”
他的话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确定性。温念念重新躺下，但眼睛依然注视着封碣的背影。他站在窗前的身影挺拔而坚定，仿佛能够独自抵挡所有风暴。
接下来的时间里，陆续又有几个人前来报告。有汇报物资储备的，有请示伤员安置的，还有请求增加特定区域守卫的。封碣处理每一个问题时都简洁高效，时而批准，时而否决，时而提出修正意见。
温念念静静地观察着，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封碣作为统治者的能力。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影响着数百人的生死，而这种重压似乎已经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接近午夜时，酸雨终于来临。起初是零星的滴答声，很快变成了持续的哗啦声。这种雨声与普通雨水不同，带着一种腐蚀性的嘶嘶声，令人不安。
封碣走到门边，对守卫下达了新的指令，然后回到桌前。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警觉，但并非紧张。
“雨势会持续多久？”温念念问。
“通常几小时。如果超过六小时，可能会引发洪水。”封碣回答，同时快速书写着一份文件。
“你会整晚工作吗？”
“必要时，是的。”他简短回答。
温念念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做了一个决定。她起身下床，走到桌边：“我能帮忙吗？一些简单的工作，比如整理文件或者抄写？”
封碣抬头看她，眼中闪过惊讶：“你不必...”
“我想帮忙，”她坚定地重复，“我知道重要的事情我做不了，但至少让我分担一些简单的工作。这样你也能早点休息。”
封碣注视着她，似乎在评估她的决心。良久，他推过一叠文件：“这些是物资清单的副本，需要核对数字是否一致。能做吗？”
温念念点头，拿起一份文件仔细看起来。这项工作确实简单，但需要耐心和专注。她很快投入其中，仔细比对每一个数字。
房间里只剩下书写声、雨声和偶尔的交流声。封碣继续处理更复杂的事务，但速度明显加快了——有温念念帮忙处理基础工作，他的效率提高了不少。
一小时后，温念念完成了分配的任务。当她将核对好的文件推回给封碣时，他检查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准确。谢谢。”
这句简单的感谢让温念念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终于觉得自己不再完全是个累赘，而是能够真正帮上忙。
“还有更多吗？”她主动问。
封碣犹豫了一下，递给她另一叠文件：“这些是伤员名单，需要按伤势严重程度分类。”
这项工作比前一个更有意义，也让温念念更加认真地对待。她仔细阅读每一个名字和伤情描述，小心地将它们分为轻伤、中等伤和重伤三类。
在这个过程中，她注意到了许多细节——守卫们的年龄、受伤的原因、治疗情况。这些不再是抽象的名字，而是一个个真实的人，为了生存而战斗的人。
“卡尔......”她轻声念出一个名字，回忆起那个牺牲的守卫，“他的家人还好吗？”
封碣手中的笔停顿了一下：“玛丽亚和孩子已经安置到更安全的区域。双倍配给也落实了。”
温念念点点头，继续工作，但心中对封碣的评价又高了一层。他记得每一个牺牲者的名字，关心他们的家人，这种细节揭示了他冷硬外表下的责任感。
当最后一份文件分类完毕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酸雨依然在下，但强度有所减弱。温念念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睛因长时间专注而酸痛。
封碣放下笔，审视着已完成的工作：“比预期提前了一小时。”他看向温念念，眼中有一丝赞许，“你做得很好。”
“我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小事。”她谦虚地说。
“小事积累起来就是大事。”封碣站起身，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现在，该休息了。”
温念念回到床上，这一次几乎是头一沾枕头就感到了睡意。在闭眼前，她看到封碣并没有立即坐下守夜，而是站在窗边，观察着雨势。
“封碣？”她睡意朦胧地唤道。
“嗯？”
“谢谢你...让我帮忙。”
长时间的沉默后，她听到他低沉的声音：“谢谢你愿意帮忙。”
这是封碣式的最高赞赏。温念念带着微笑进入梦乡，而守夜人依然站在窗边，目光在熟睡的她与窗外的暴雨之间移动。
这一夜，公务与背景音的界限变得模糊。在酸雨的洗礼中，一种新的默契正在形成——不仅是共处一室的默契，更是共同面对危机的默契。而这种默契，或许比任何城墙都更加坚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