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砚池看着孟昭南脸上那明晃晃的笑容,心里那点因为被刘主任刁难而升起的憋闷,忽然就散了。
他喉结滚了滚,声音还是又干又涩。“你……真的会?”
“会不会,到时候不就清楚了。”孟昭南反手拉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外推,“现在我需要纸,笔,很多很多的纸,还有一间谁也别来打扰的屋子。”
她现在没工夫解释,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构建报告的框架。
陆砚池被她推着,高大的身躯有些僵硬,却一步步顺着她的力道往外走。
他什么都没再问,转身大步流星地就出了门。
没过半小时,陆砚池就回来了。
他不仅抱来了一大摞厚实的牛皮纸和几支崭新的英雄牌钢笔,还带来了一把钥匙。
“后勤有间闲置的档案室,平时没人去,桌椅都齐全。”他把钥匙塞进孟昭南手里,“饭我让王虎给你送过去,你安心在里面待着。”
孟昭南接过那串沉甸甸的钥匙,心里一暖。
这个男人,永远都是这样,话不多,但总会把所有事情都给你办妥。
“好。”她重重点头。
这一下午,家属院里的人就看见了一件怪事。
陆领导的媳妇孟昭南,把自己锁进了办公楼后面那间据说闹过耗子的小黑屋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只有到了饭点,才能看见王虎提着饭盒,像供菩萨一样,恭恭敬敬地放在门口,敲敲门就走,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哎,你们说,这陆领导媳妇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听说是被上头来的师级领导罚了,让她写什么报告呢。”
“写报告?就她?一个从城里来的富家小姐,晓得几个咱们的政策啊?别是把陆领导给拖累了。”
孙红梅嗑着瓜子,和几个家属凑在一起,说得唾沫横飞。
“我看啊,就是死鸭子嘴硬。现在躲在屋里哭鼻子呢吧!还写报告,她要是能写出来,我孙红梅的名字倒过来写!”
李桂花听见了,气得肺都要炸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干仗,被旁边的军嫂死死拉住。
“嫂子,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昭南妹子不是那样的人!”
“我就是气不过!她那张嘴怎么就那么碎!”李桂花急得直跺脚,担忧地看着那间紧闭的档案室。
档案室里,孟昭南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
她把门从里面反锁,拉上窗帘,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她闭上眼,心念一动,整个人便进入了那个熟悉的,充满了草木清香的空间。
空间还是老样子,土地肥沃,作物长势喜人。
她快步走到空间中央那棵不成形的小树苗下,伸出手,轻轻贴在了树干上。
小树苗的叶子无风自动,发出一阵沙沙的轻响。
紧接着,孟昭南的脑海里,瞬间浮现了一些东西。
她脑子里那些原本杂乱无章的念头,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飞快地分门别类,整理归纳。
报告的标题,摘要,项目背景,市场分析,技术方案,投资估算,财务评价,风险分析……
一个清晰,完整,逻辑严密的报告框架,瞬间成型。
甚至连一些她没想到的细节,比如不同蔬菜的生长周期和产量对比,水渠建设的人工成本和材料损耗,都被一一罗列了出来。
孟昭南猛地睁开眼睛,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
她看着那棵树,愣了一下。没想到这空间里居然这么神奇!
她立刻回到现实,拉开电灯,将那摞牛皮纸铺满了整张桌子。
拧开钢笔帽,没有丝毫犹豫,笔尖落在纸上。孟昭南不需要思考,不需要构想,只需要将脑海里那些已经成型的东西,原原本本地誊写出来。
夜深了,整个营区都陷入了沉睡。
只有那间小小的档案室,还亮着灯。
陆砚池没有回宿舍,他搬了张椅子,就坐在档案室门口的走廊里。
夜风很凉,他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边落了一地的烟头。
他听着屋里那持续不断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焦躁的心,竟然慢慢地安定了下来。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写好,但他选择信她。
就像那天在干涸的河床,她拿着工兵铲,一次又一次地往下挖时一样。
这个女人,身上好像总有使不完的劲儿。
两天两夜。
除了吃饭和短暂的休息,孟昭南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桌子。
当周五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来时,她终于停下了笔。
桌子上,是一份厚达五十多页,用线绳仔仔细细装订好的报告。
封面,目录,正文,图表,附件,一应俱全,比正规单位出的文件还要规范。
孟昭南站起身,只觉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眼睛又酸又涩。
她揉了揉眼睛,推开门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陆砚池立刻站了起来,他熬得双眼通红,胡子拉碴,看见她出来,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写完了?”
“嗯。”孟昭南把那份报告塞进他怀里,声音嘶哑得厉害,“一个字都别看,直接拿去给他。”
她已经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看那个刘主任怎么说。
陆砚池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入手的分量让他心里一震。
他低头看着孟昭南苍白憔悴的脸,和眼下浓重的青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伸出手,将她额前凌乱的碎发拨到耳后。
“去睡会,剩下的交给我。”
他把孟昭南送回家,看着她倒在床上就睡着了,才转身拿着报告,发动吉普车,朝着地区后勤部的方向疾驰而去。
刘主任的办公室里,他正端着茶杯,悠闲地看着报纸。
看见陆砚池进来,他眼皮都懒得抬一下。“陆领导,这么早就来认错了?”
陆砚池没说话,走上前,将那份报告“啪”的一声,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
刘主任被这动静惊了一下,他不悦地放下报纸,瞥了一眼桌上那厚厚的一沓东西。
“哟,还真写出来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意,“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写出什么花来。”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报告,姿态轻慢地翻开了封面。
当封面上,这一行工整的黑体字映入眼帘时,他脸上的表情微微一顿。
他哼了一声,继续往下翻。
刘主任翻页的速度,越来越慢。
他脸上的讥讽和轻慢,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讶和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份报告,逻辑之严密,数据之详实,分析之透彻,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尤其是后面关于投入产出比和盈利模式的分析,甚至引用了几个他只在内部文件里才看到过的经济模型。
这……这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家属妇女能写出来的东西!
他一口气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了落款处的签名。
项目负责人:孟昭南。
刘主任猛地合上报告,抬头死死地盯着陆砚池,那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剜出两个洞来。
“说!”他一拍桌子,厉声质问,“这份报告,到底是哪个专家替你们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