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蹲在地上,指尖捏着那张照片。
相纸边缘因年月久远卷起毛边,粗糙的触感刮过她指腹,像翻过一段被尘封的旧皮肉;
阳光斜照进来,在银盐涂层上泛出微光,映得许蔓二十来岁的模样格外清晰——西装领口别着《新星计划》的银色胸牌,冷光在金属表面跳跃,刺得人眼微酸。
她的眉眼与昨夜监控里那个按碎扫描器的女人重叠,连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都分毫不差,仿佛时间只是为她按下暂停键,而非流逝。
她喉结动了动,将照片轻轻放回相册,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幽灵。
封皮上“2005年《新星计划》评审名单”的字迹被她反复摩挲,皮革纹理磨得发亮,突然顿住——右下角用铅笔写着“赵倩”二字,墨色浅得几乎要融在纸里,可那笔锋末端微微上挑的尾钩却异常熟悉。
她指尖一颤,触到那行小字时,仿佛有电流窜入神经:这字迹,曾在三份心理评估表的签名栏出现过。
“老刘!”她抓起相册冲进监控室,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像倒计时的滴答声。
显示器蓝光映得她眼尾发红,瞳孔收缩如针尖,“能调05年《新星计划》的后台影像吗?要带时间戳的那种。”
正啃着包子的老刘被吓了一跳,包子皮“啪”地掉在键盘上,溅起一点油星:“05年?那档子早停播的选秀?我这儿存的都是近五年的……等等,”
他突然拍了下后颈,脖子上的汗毛因记忆闪回而竖起,“去年整理老硬盘时,有个叫《行业黑匣子》的加密文件夹,说是历届综艺未公开素材。你等我!”
键盘敲击声混着硬盘转动的嗡鸣,在密闭空间里形成低频共振,震得桌角矿泉水瓶轻微晃动。
监控屏上雪花点跳动几秒后,逐渐浮现模糊的画面。
林昭昭攥着椅背的指节发白,掌心渗出的湿气黏在塑料扶手上。
画面里,年轻的许蔓坐在会议室角落,冷光灯打在她脸上,阴影落在鼻梁一侧,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
对面是个穿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镜片反光遮住眼神,两人中间摊着份文件。
镜头拉近时,文件标题的反光刺得她眯起眼:“心理评估异常者资源调整协议”。
“调整……”她喃喃重复,舌尖抵住上颚,后槽牙咬得腮帮发酸,仿佛尝到了铁锈味。
老刘凑过来,热腾腾的包子味混着电子元件的焦糊味扑面而来:“那男的是当年的总制片人,后来因为贿赂进去了。你说许蔓这是……”
“她不是后来者。”林昭昭打断他,指甲在桌沿划出白痕,木屑飞起,扎进皮肤也不觉痛,“她是这套系统的奠基人。”
话音未落,监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小林探进半张脸,发梢还沾着雨水,水珠顺着额角滑落,在脸颊留下凉丝丝的轨迹。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昭昭姐,我……我在许老师办公室捡到的。”她攥着个牛皮纸袋的手在抖,纸面发出窸窣轻响,像风穿过枯叶,“我知道不该翻,但昨天看小雨姐……”
林昭昭接过袋子时,指尖触到潮湿的褶皱——是雨水浸过的痕迹,还是泪水?
她来不及分辨。
封面上是许蔓的字迹,“嘉宾心理风险评估模板”几个字力透纸背,笔画末端拖出细长的墨线,如同挣扎的爪痕。
翻到第三页,她突然笑了,笑声短促而冰冷,像冰碴撞击玻璃杯壁。
“对有创伤史者,优先安排‘争议剧本’,以测试其可控性。”她抬眼时,目光像把淬了火的刀,割开空气,“可控性?她把人当实验鼠养呢。”
老刘凑过去,看清楚内容后猛地拍桌,掌风激起一阵尘埃:“难怪之前那几个嘉宾,明明怕黑怕到发抖,偏要安排全黑密室!合着是测试他们会不会‘失控’?”
小林咬着嘴唇点头,睫毛上挂着泪,灯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彩:“我帮她整理过评估表,有个姐姐被标记‘高风险’,后来……后来她的镜头全剪了。”
林昭昭将模板拍在桌上,纸张发出脆响,震得咖啡杯轻跳了一下。
“我们不公布她做过什么。”她逐一扫过老刘发红的眼眶、小林颤抖的指尖,声音低却坚定,“我们公开她‘怎么想’。”
回去的路上,雨终于落了下来。
林昭昭把那半张残页夹进笔记本,像收起一块烧焦的记忆。
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她几乎没合眼。
报告修订了七版,每一页都浸着冷汗与决心。
陈姐送来热汤,老刘熬红了眼核对影像元数据,小林默默整理出近三年被剪辑掉的嘉宾发言清单。
直到清晨,沈巍的消息跳出来:“伦理委员会通过,下周研讨会由你主讲。”
研讨会当天,林昭昭站在礼堂讲台中央。
聚光灯打在她身上,灼热的光线烘烤着肩颈,汗水沿着脊背缓缓下滑。
台下坐满心理顾问、综艺导演和伦理委员,空气里弥漫着香水、焦虑与沉默交织的气息。
她点击遥控器,大屏幕亮起一段音频——是“暗语回廊”里某位嘉宾的匿名证词:“他说,你不说,我们就是自己人。”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多年的恐惧,回荡在寂静的大厅中。
“我们不是来定义谁该沉默的。”她望着台下微微发亮的眼睛,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我们是来确保,当有人终于开口时,第一个听到的,不是威胁,而是回音。”
掌声如潮涌来的时候,小林挤到后台,手心攥着团皱巴巴的纸:“昭昭姐,许老师撕报告时,这半张掉在地上。”
林昭昭展开纸页,边缘一行小字让她呼吸一滞:“2005.12.3,赵倩,录音已销毁。”
她立刻拍照上传至加密群组,附言:“b7关联销毁指令,请核查原始路径。”
几秒后,沈巍的回复跳出屏幕:“收到。我现在就打司法专线。”
他挂断电话,打开林昭昭刚传来的图片——那行小字静静躺在残页边缘。
这不是孤例。
他在心里冷笑。
三年前就有同行举报过类似的系统性清除……只是那时没人敢追问。
暮色漫进昭心密室时,林昭昭蹲在地下工作室的设备前。
桌上摆着台拆开的旧手机,屏幕上是“人设租赁App”的安装界面——这是昨夜从一位退赛嘉宾遗落的设备中恢复的数据。
代码在调试器里流动如星河,蓝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
她指尖划过键盘,突然停住——
屏幕右下角跳出提示:“检测到异常数据链,来源:未命名密室。”
她抬头望向墙上的光流监控屏,那是用来追踪匿名倾诉者信号流动的可视化系统。
原本零星闪烁的节点,此刻正连成一片奔涌的河。
新亮起的几段光带纠缠着向中心汇聚,像一群终于挣脱牢笼的飞鸟。
“你们的声音,”她轻声说,“终于开始追杀谎言了。”
工作室深处,通风口掠过一丝微响,仿佛纸页被风掀起。
她屏息聆听——那不是风。
是某个名为《暗语回廊·原始录音库》的加密文件夹,正在黑暗中缓缓苏醒,嗡鸣低沉,如同心跳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