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监控室的门被推开时,林昭昭正用指节抵着下巴,盯着屏幕里江晓月逐渐平稳的心率曲线。
她听见脚步声,抬头正好对上一双泛红的眼睛——江晓月将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发梢还带着镜屋的寒气,水珠凝成细小的冰晶,在顶灯下闪出微弱的银光;
她的皮鞋踩过地面,留下几道湿痕,然而她走得极为稳健,仿佛踩在自己的影子上,每一步都像丈量过命运的刻度。
“林老师。”江晓月的声音带着哭过的沙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亮,尾音微微颤动,像风掠过绷紧的琴弦。
她在监控台前站定,忽然向前一步,将林昭昭整个拥入怀中。
混合着消毒水和淡淡柑橘香气的体温扑面而来,林昭昭后背撞在转椅扶手上,金属边缘硌进肩胛骨,生疼,但她没有躲开。
她感觉到对方的肩膀一下下颤抖,就像被风吹动的芦苇丛,隔着衣料传来细微而持续的震颤;
江晓月的呼吸喷在她颈侧,温热、潮湿,带着未干的泪意。
观察室里的阿哲倒抽了一口冷气,举着的摄像机悬在半空,镜头微微晃动,映出两人交叠的剪影。
导演组的人全都挤在门口,就连举场记板的小妹都忘了放下来,木板边缘压着她的指尖,泛出青白。
整个录制现场安静得能听见江晓月喉间溢出的细微呜咽:“谢谢你没有拆穿我,也没有放过我。”
那声音低如耳语,却像针尖刺进寂静,让空气都起了褶皱。
林昭昭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掌心隔着西装布料触碰到凸起的骨节,粗糙的缝线磨过指腹,就像摸到十二岁那年奶奶诊室里那个被揉皱的布娃娃——当时有个小女孩说,她只是想让妈妈看看娃娃哭的样子。
“你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真实。”她贴着江晓月的耳际说道,“真实从来不是用来证明的。”
气息拂过耳廓,激起一阵轻微的战栗。
监控室的门轻轻合上,人群散去,只剩观察窗映出空荡的走廊。
林昭昭坐回转椅,倒了杯温水。
陶瓷杯壁传来温润的触感,她蜷缩的手指一圈圈摩挲着杯沿,看热气氤氲上升,在玻璃上凝成一小片雾,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十秒钟里,什么都没发生。
可这十秒,让她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心跳。
而在走廊尽头的安全通道口,许蔓的指尖正摩挲着锁骨下的芯片项链。
她倚靠着防火门,腕表在黑暗中泛着幽蓝色的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
监控屏的冷光映出她微微上扬的嘴角,就像猎人看见猎物自己撞进网里。
“多好的戏码。”她对着空气轻声说道,“眼泪越真实,数据就越值钱。”
话音落下,金属门缝漏出的风卷起她一缕发丝,扫过唇角,凉得像蛇信。
深夜十一点,林昭昭的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嗡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屏幕亮起,是沈巍发来的邮件提醒。
她裹着奶奶织的灰色毛线毯,蜷缩在沙发里点开附件——许蔓的《心理数据归档与风险评估接管申请》位于文档最上方,末尾的电子签名闪烁着冷硬的蓝光。
“她想要的不只是数据,而是钥匙。”沈巍的附言压在文件边缘,钢笔字刚劲有力,墨迹深得几乎要穿透纸背。
林昭昭的指甲在“数据共享范围”那栏画了个圈,笔尖戳得纸张发出细微的裂响,纤维断裂的声音在耳中放大,如同某种隐秘的崩解。
她望着窗外便利店的暖光,忽然笑了——许蔓想建保险库,那她就给她一个装满回声的空房间。
笑声还没落地,手机闹钟震动起来。
屏幕显示:01:58。
她披衣起身,脚步踩过木地板的吱呀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两分钟后,“昭心密室”的地下室亮着灯。
老周推了推眼镜,键盘声在水泥墙间回响,敲击节奏稳定得像心跳监测仪:“你确定要把环境音重新编码?这相当于给每个嘉宾的心理数据套上声纹外壳。”
“不止。”林昭昭调出江晓月在镜屋的声频文件,滚动鼠标滚轮,“再混入人工智能生成的生理数据流。心跳快两拍,呼吸浅半秒,这些小破绽才真实。”
她用指节敲了敲屏幕上跳动的波形图,指尖传来轻微的震感,“许蔓要的是能分析的‘规律’,我们就给她规律——假的。”
小林抱着笔记本缩在转椅里,发梢还沾着录完节目没洗的发胶,黏腻地贴在颈后,她搓了搓太阳穴,低声问:“那服务器的陷阱……”
“三层。”林昭昭抽出一根红色记号笔,在白板上画了三个同心圆,“第一层,批量导出触发警告;第二层,关联其他嘉宾信息触发语音;第三层……”
她的笔尖停在圆心处,“自动上传访问记录。”
老周突然笑出了声:“妙啊。我们把她的U盘认证伪造成管理员接口,所有‘读取’请求都被重定向为‘写入’——她以为在偷数据,其实在给咱们交投名状。”
许蔓的高跟鞋在地下机房的金属台阶上敲出清脆的响声,每一步都像钉入寂静的铁钉。
凌晨三点十七分,她掏出随身携带的银色U盘,插入服务器接口。
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底发青,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b7项目、镜屋、江晓月,她要把林昭昭三年来所有密室的心理模型串成网。
前两分钟很顺利。
数据条像银色的蛇,顺着USb接口爬进U盘,进度条稳步前进,发出低微的电流嗡鸣。
第三分钟,屏幕突然跳出血红色警告框:“此处无真相,只有回声。”
许蔓的瞳孔骤然收缩,耳麦里响起那道熟悉的低语:“你说谎的时候,最像真的。”
电流杂音裹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像锈蚀的齿轮在脑内反复碾磨。
她猛地扯下耳机,金属线擦过耳垂,火辣辣地疼,皮肤瞬间泛红。
她盯着U盘指示灯疯狂闪烁,绿光癫狂跳动,突然意识到——这不是下载,而是上传。
警报持续了不到三十秒,就被远程切断。
许蔓靠在消防梯的拐角喘息,掌心的U盘已经发烫,金属外壳灼烧着皮肤。
她没敢再看一眼服务器,只记得最后屏幕上跳动的那一行字:“你说谎的时候,最像真的。”
天亮前,她删掉了办公电脑上的所有临时缓存,并将U盘藏进鞋跟夹层。
清晨七点,小林把加密日志塞进沈巍办公室的门缝。
她蹲在地上,手指绞着工牌绳,听见门里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
“林昭昭不动刀,却让人自己走进审判室。”沈巍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冷静如手术刀。
小林笑了笑,起身时膝盖撞在门框上,疼得直抽冷气,但笑意未散。
昭心密室的新生墙前,林昭昭踮着脚撕下一张纸条。
“影后该不该装病”的字迹被晨光晒得发脆,她轻轻一扯,纸片裂成两半,纤维断裂的声响细微如叹息。
替换上去的是江晓月的手写便签:“我想被心疼,不等于我不坚强。”墨迹未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风从后窗吹进来,吹得满墙纸条沙沙作响,像春天解冻的溪水,潺潺流动。
林昭昭望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名字——有普通人,有明星,有白天穿着西装革履的白领,有深夜买醉的女孩——他们的声音在纸页间飘荡起来,像春天解冻的溪水。
“你们的声音,不该是别人的武器。”她对着墙轻声说道。
第一缕晨光落在墙角的镜片碎片上,折射出无数道光,斑驳跳跃,如同记忆的残影。
林昭昭弯腰捡起一片,指尖被锋利的边缘划破,血珠渗出来,在玻璃上晕成小红花,温热的触感顺着神经传回心底。
她望着后巷的方向,那里有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门缝里漏出一线光,像谁在门后点了盏灯。
她把镜片碎片收进口袋,转身走向工作台。
今天要给下一期密室选布料——得挑那种摸起来像拥抱的质感,柔软、吸音,不会反弹一句话,只会抱住它。
后巷的铁门在她身后轻轻晃动,门环上的锈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行被覆盖的字迹:
“真话在此处,等一个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