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昭刚把水果糖纸叠成小蝴蝶放在控制台边缘，门就被撞开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走廊尽头消毒水的冷味，混着一丝铁锈般的电流声。
小薇冲进来时带起一阵风，吹动了糖纸的一角——那抹橙红轻轻颤了颤，像即将起飞的蝶翼。
小薇的刘海沾着细汗与碎发，日记本抱在怀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仿佛抱着一团即将熄灭却仍滚烫的火种。
她眼眶红着，可瞳孔深处却亮得惊人，像是有星光从记忆深处被重新点燃：“昭昭姐！我妈妈写的字，我终于敢给人看了！”
她的指尖蹭过日记本封皮，那里有一道被岁月磨平的折痕——那是她七岁那年偷偷藏进书包夹层时压出来的，生怕心理评估师翻出来收走。
触感粗糙而熟悉，像一道旧伤疤，如今却被她主动摊开在光下。
林昭昭蹲下来和她平视，视线落在她腕间的手环上。
那曾整夜闪烁刺目红光的装置，此刻正泛着柔和的暖黄，如同晚霞落进玻璃壳中。
她听见自己心跳轻了一拍：“小薇，你刚才在密室里喊的那句话，比任何评分都有力量。”
“叮——”手机震动撕裂寂静，像一根银针扎进凝固的空气。
林昭昭扫了眼群通知，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感受到金属外壳传来的细微震颤。
冷光映出“赵倩”两个字，像冰棱坠入湖心。
小薇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清发件人后，攥紧日记本的手微微发抖，指节咯吱作响，仿佛又要缩回那个不敢抬头的冬天：“她又要搞什么？”
“去会议室看看。”林昭昭把那只糖纸蝴蝶轻轻塞进小薇掌心，纸翼擦过她微凉的皮肤，“你陪我一起，好吗？”
一号会议室的冷气开得很足，空调低鸣如兽类潜伏的呼吸。
推开门时，一股寒意顺着脚底爬上来。
赵倩站在投影幕前，珍珠项链在冷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每一颗都圆润无瑕，像被精心打磨过的谎言。
她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敲了敲桌面，声音清脆如骨节碰撞：“都到齐了？那我宣布——下一期‘评分迷城’，由我亲自担任玩家。”
会议室里响起抽气声，有人倒水的手一抖，杯壁传来轻微的“咔”响。
副导演小声嘀咕：“监制亲自下场？这是要立权威？”
“我要证明这套系统。”赵倩的目光扫过林昭昭，唇角微扬，却不见笑意，“连林设计师都能控制。”
林昭昭倚着椅背，拇指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奶奶临终前塞给她的，刻着“听心”二字。
金属温润，像是还带着老人掌心的余热。
她忽然笑了，笑声很轻，却让空气震了一下：“既然赵监制这么有信心，不如把系统参数调一调？”
她走到控制台前，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敲击声如雨点落下。
屏幕幽蓝光芒映在她脸上，数据流滚动中跳出一行小字：“反向情绪溯源模块——管理员权限已激活。”
赵倩的瞳孔缩了缩。
她保养得当的脸绷出细纹，像是完美面具出现裂痕：“你最好祈祷它别挖出你奶奶的黑历史。”
“我奶奶从不评分，她只听人心。”林昭昭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扎进玻璃，“她教过我，每个被分数困住的人，都曾是困在分数里的小孩。”
赵倩的指甲掐进掌心，丝绸手套发出几乎不可闻的撕裂声。
她扯了扯丝巾站起身：“那就用事实说话。”转身时，丝巾流苏扫过林昭昭的手背，带着昂贵香水的冷冽——雪松与苦艾的气息，凛然如审判降临。
密室入口的红灯亮起时，林昭昭在监控室调大了麦克风音量。
电流滋啦一声，像心跳重启。
赵倩的手环显示初始分89，比所有往期玩家都高。
她踩着细高跟走过高分区，感应灯随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门禁“嘀”的一声秒开，清脆得近乎傲慢。
她对着隐藏镜头扬起下巴，嘴角是胜利者的微笑，镜片反射出整个系统的轮廓，仿佛已被她尽收眼底：“看，这才是健康情绪该有的样子。”
林昭昭调出b7项目的录音文件，鼠标悬在播放键上，指尖能感受到静电微麻。
沈巍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腕表投下一圈幽蓝微光，是他提前开启的夜视模式。
“我已经把备用通道连到小薇的平板上了。”他低声说，“一旦赵倩进入b区，视频流就会自动推送到社交平台。”
他又递来一段音频：“播吧。这些录音里有郑教授当年指示：所有低分母亲的孩子纳入长期观察——包括小薇。”
“明白。”林昭昭按下播放键，同时盯着密室监控。
赵倩刚踏入中央大厅，墙面的投影突然闪烁，光影扭曲如水面晃动。
系统机械音响起：“检测到深层压抑情绪，启动反向溯源。”
林昭昭看见赵倩的脚步顿住。
她的高跟鞋在地面敲出急促的节奏，哒、哒、哒，像是童年逃课时踩在楼梯上的回响。
但墙面的影像已经清晰——年幼的赵倩穿着白色蓬蓬裙，跪在黑色钢琴前。
穿真丝旗袍的女人甩了她一巴掌，口红印在她脸上晕开，像一朵骤然绽放的血花：“考第二？还不如别生你！”
“不——”赵倩后退两步撞在墙上，手环数值开始暴跌。
89，72，55……她的呼吸变得急促，指尖抠进墙缝里，指甲盖泛白，皮肤渗出细微血珠：“那是假的！那是系统出错！”
“赵监制，”林昭昭对着麦克风说，声音穿过扩音器，在空旷密室中回荡，“这是您十八岁时在心理诊所的脑波记录。”
她调出另一段影像，“这是您二十五岁入职综艺组时的面试录像，您说‘我要做最精准的评分系统，让所有人都知道，完美是可以被量化的’。”
赵倩的手环“滴”的一声跌至12。
系统播报：“心理状态危急，启动强制淘汰程序。”她踉跄着扶住墙，眼泪混着睫毛膏往下淌，在脸颊划出漆黑沟壑：“我不是不够好！我只是……只是想被肯定一次！”
就在这时，监控室角落的老电视突然自动开启——连接病房的远程直播画面缓缓浮现。
门外传来脚步声，监控室的门被推开。
小薇举着日记本站在门口，手中老式手机屏幕亮着红光，直播信号已接通。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像一根火柴点燃了黑暗：“我叫林小薇，曾被你们评为‘情绪不稳定’。今天我要告诉所有人——我的眼泪不是病，是我的证词！”
弹幕瞬间炸开，如星河倾泻：“删除”“真实”“听心”……每一个字都在跳动，带着温度与重量。
林昭昭的目光扫过控制台，红色的“永久删除键”在黑暗中闪着微光，像一颗等待引爆的心脏。
她想起小薇日记本最后一页的字迹：“妈妈写的信，我不再藏了。”
想起奶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昭昭，要拆了那些给人心打分的墙。”
想起母亲林晚昨天在病房里哽咽：“妈以前总用分数要求你，是妈错了。”
三天前，她悄悄录下了母亲的道歉，又翻出奶奶讲课的音频，剪辑成一段三分钟的独白，命名为“听心.wma”，藏在系统底层。
那是她的遗言，也是她的宣言。
她按下按钮。
所有评分数据在屏幕上化作金色的碎片，飘散如雪，如灰，如一场迟到了二十年的葬礼。
紧接着，监控室的音响缓缓响起——先是奶奶的声音，带着岁月沉淀的温和：“昭昭，真实的人心，不该被锁在数字里。”
然后是林晚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坚定：“妈妈现在才明白，你笑的时候，比任何分数都珍贵。”
小薇的直播画面里，弹幕汹涌如潮。
医院病房中，晨光透过窗户洒在两张相握的手上。
林晚望着电视中的女儿，泪水滑落：“妈，你教她的，她都用上了。”
病床上的老人意识模糊，却缓缓勾了勾手指，像是要触碰屏幕里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站在控制台前的身影。
赵倩被工作人员搀扶出密室时，接过一份盖着心理学会公章的文件：“他们要求彻查‘情绪健康指数’项目，林昭昭的设计，成了关键证据。”
她抬头，直播大屏上小薇正把日记本举得高高，阳光透过玻璃照在纸页上，每一个字都闪着光。
她突然松开攥紧的拳头——一张泛黄的“三好学生”奖状缓缓落地，边缘被汗水浸得发皱。
那是心理咨询师整理她早期资料时放入档案袋的，她没拒绝，也没看，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抓着的，是一张早已褪色的认可。
它飘落在地，像一片被风揉皱的云。
她闭上眼，任眼泪顺着脸颊砸在地上。
这一次，没有评分系统给她的眼泪打分。
深夜，“昭心密室”的地下控制室一片寂静。
主屏幕漆黑，唯有左下角一行绿字微微闪烁：
【系统重启中……下一个需要拆的墙，在哪里？】
林昭昭摘下银戒，放在空荡的控制台上。
窗外透进一缕晨光，落在她掌心，温柔如语。
戒内侧的“听心”二字，在微光中泛着暖色，像奶奶的手，轻轻抚过她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