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荒原的风裹着铁锈味灌进楚风喉咙。
他踉跄半步,鞋底碾过的地面突然泛起涟漪——无数青灰色人脸从地缝里挤出来,眼球暴突着追着他的脚腕,像溺水者在抓最后一根浮木。
“破妄!”他低喝一声,右眼瞳仁骤然收缩成竖线,金蓝交织的流光从眼底炸开。
那些扭曲的人脸瞬间显形:是被怨念腐蚀的残识,每道都带着不同的情绪烙印——有老学者攥着竹简的绝望,有护墓人被乱箭穿身的愤怒,还有个穿粗布衫的小姑娘,眼泪在脸上冻成冰碴,手指死死抠着半块带血的玉璧。
“情绪计量......”楚风抹掉嘴角渗出的黑血,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刚才那两步他分明只走了十息,可袖管下的伤口已经结了层薄冰——这是时间加速的征兆。
方才那几个愤怒的残识擦过他小腿时,他分明听见了自己颈椎发出的脆响,“愤怒加速流逝,恐惧延缓存在......这帮杂碎连时间都要拿来当刑具。”
远处九盏青铜灯突然同时爆亮,幽蓝火光照亮九道从云层垂落的锁链。
锁链尽头悬着九口青铜棺,每口棺材表面都刻满扭曲的咒文,咒文缝隙里渗出暗红液体,滴在地上就化作新的人脸残识。
楚风眯起眼,灵瞳穿透棺木——最中央那口棺材里,赫然端坐着个穿藏青中山装的老人,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如旧。
“楚风。”
声音从背后传来。
楚风的后颈瞬间绷成弓弦。
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却见“导师”正站在五步外,左手虚扶着滑落的眼镜腿。
老人鬓角的白发被风吹得翘起,和三年前在考古系教室给他们讲《殷墟卜辞》时的模样分毫不差。
“您不该来。”楚风喉结滚动,指尖悄悄掐进掌心的蓝焰印记。
灵瞳扫过对方的影子——那团模糊的灰影比本体慢了半拍,像被人用快进键拉过的录像带。
“我是来终止这场闹剧的。”导师往前走了两步,玉笏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你看到的这些残识,都是被幽灯会所害的无辜者。
只要你放弃心火,让我完成献祭......“
“您咳嗽时从来不用左手扶眼镜。”楚风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子,“大二那年您重感冒,在讲台上咳得直不起腰,是右手撑着讲台,左手攥着帕子。”
导师的表情出现了刹那的龟裂。
楚风的灵瞳已经捕捉到他后颈的皮肤下,有细碎的玉屑在流动——那是玉俑特有的纹路,像冻在琥珀里的碎冰。
他反手从裤袋里摸出枚康熙通宝,指腹擦过钱孔里的蓝焰:“还有,您影子里的怨气比我刚才踩碎的那些残识重十倍。”
铜钱破空的尖啸混着蓝焰炸响。“导师”的左肩被烧出个拳头大的窟窿,露出里面泛着幽光的玉质躯干。
他猛地甩袖,玉笏上的咒文突然活过来,化作无数蛇形光刃劈向楚风。
“就这?”楚风侧身避开,反手抽出腰间的洛阳铲。
铲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这是苏月璃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说“盗墓的总得有把称手的家伙”。
此刻铲头磕在玉俑心口,火星溅起的瞬间,灵瞳里闪过段破碎的影像:戴乌鸦面具的人将晶石嵌入玉俑心脏,祭坛上九盏灯同时亮起,无数人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如提线木偶......
“伪史种子......”楚风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咬破舌尖,腥甜的血混着心火喷在铲刃上。
蓝焰裹着血光劈开玉俑胸膛,嵌在里面的晶石“当啷”落地。
残识碎片如潮水般涌进他脑海:幽灯会要在时间褶皱里植入虚假记忆,让长城变成外来建筑,让司母戊鼎变成“西域贡品”,让所有华夏子孙忘了自己从何而来......
“想抹我的根?”楚风抄起晶石,指腹的蓝焰灼烧着石面,“老子偏要做把火,把你们这点歪心思连锅端了!”
与此同时,千里外的冰川裂谷。
苏月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在蒙布上的蓝焰印记旁晕开。
她望着光束通道里闪烁的光斑,耳边是阿蛮骨笛的呜咽——那支刻着蛊纹的骨笛此刻正在渗血,每声呜咽都要耗掉阿蛮半滴精血。
“撑不住了......”阿蛮的额头全是冷汗,原本黑亮的眼白泛起青灰,“通道在吞我的命魂。”
“撑不住也得撑!”雪狼的双臂已经冻得发紫,他死死抱着两根寒铁柱,铁柱表面结满冰碴,“老子在昆仑雪窟里熬了七天七夜都没死,这破通道还困不住我!”
灰鸦突然发出闷哼。
他半边脸的皮肤正在剥落,露出下面泛着金属光泽的义体——他激活了体内残留的特务芯片,正在强行干扰敌方的远程引爆装置。“还有三十秒......”他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他们要炸了冰川,连通道带我们一起埋。”
苏月璃的手突然顿住。
她望着怀里的蒙布,那是楚风下斗前随手扔给她的,说“擦铲子用”。
此刻蒙布上的蓝焰印记正在发烫,像颗跳动的心脏。
她咬咬牙,把蒙布扔进了火盆。
“轰!”
蓝焰瞬间腾起三尺高,化作一只火鸦振翅飞向通道。
光斑突然稳定下来,甚至比之前更亮了几分。
苏月璃望着火鸦消失的方向,喉咙发紧:“楚风,你说疯子才信命......这次换我当回疯子。”
倒影世界的尽头,楚风跪在第九口青铜棺前。
他的左肩插着半片玉俑残片,右腿的裤管被咒文蛇撕成布条,露出下面深可见骨的伤口。
但他的眼睛亮得吓人,幽蓝琉璃色的灵瞳里流转着星河般的光。
“登堂入室......”他舔了舔嘴角的血,手指按在玉髓中枢上,“这三年,老子学的就是怎么把你们的阴谋,连皮带骨吞下去再吐出来。”
心头血滴在中枢上的瞬间,整个荒原开始剧烈震动。
九口青铜棺同时炸裂,锁链寸寸崩断,那些扭曲的人脸残识发出尖啸,被真实历史的洪流卷着冲向天际。
楚风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秦始皇陵的铜车马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衣袂飘举,三星堆的青铜神树直插云霄......
“回来了......”他轻声说,眼前一黑栽倒在冰面上。
再睁眼时,星光正落在他脸上。
不远处的祭坛上,真正的导师被绑在石柱上,浑身是血。
楚风摸出块碎冰照了照自己——嘴角还带着笑,眼角多了道疤,像根燃尽的灯芯。
“三年?”他撑着洛阳铲站起来,冰碴子从袖口簌簌落下,“老子这才刚热身。”
冰川裂谷边缘的寒风突然卷起雪粒。
楚风踉跄着迈出光痕残迹,身上的血冰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在雪地上拖出条血痕——那是他用三年时间,在时间长河里刻下的,属于活人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