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篝火“噼啪”炸响,火星子溅到苏月璃手背,她却浑然不觉。
方才那股弹开她的力道还残留在掌心,像被烧红的铁烙了一下,可她顾不上疼,踉跄着又要往前冲,发梢沾着的露水全抖落在地:“楚风!楚风你听见我说话吗?”
楚风垂着头,金血顺着下颌滴在青石板上,在地面晕开小小的金斑。
他后颈的星火已烧至肩胛骨,映得半边衣领透出血色,可表情却出奇地平静,仿佛正与谁说着体己话。
苏月璃突然想起三天前在藤屋,他蹲在积灰的供桌前,也是这样半弯着腰,指腹轻轻抚过刻着“守灯人楚氏”的牌位——那时她只当他是在查线索,现在才明白,原来他早已知晓自己与这盏灯的渊源。
“苏小姐退开!”阿蛮的断喝混着蛊笛尖啸。
他赤着脚站在营地边缘,脚尖在地上画出歪扭的朱砂阵,耳后银蛊爬过耳郭,在他脖颈处鼓起个青紫色的包。
三重蛊障泛着幽蓝微光,正抵着那团逼近的幽绿雾气——雾气里传来指甲刮擦金属的刺耳声响,像有千百只手在抓挠无形的屏障。
阿蛮突然攥紧胸口的骨珠项链,喉结滚动:“血脉认主…但债未清!他娘没死,是把自己炼成了‘灯引’,镇在归源碑消散前的最后一息里!”
“什么灯引?”苏月璃转身抓住他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皮肤,“我爸手札里说点灯者成守墓活尸,难道楚风他娘……”
“成的不是活尸!”阿蛮扯开她的手,银蛊“啪”地爆成一滩绿汁,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是把魂儿焊在灯芯里,用命换他这双眼睛!当年归源碑要吸他的魂儿当灯油,他娘就替他坐进灯里——现在碑要讨利息了!”
“利息?”灰鸦的声音像淬了冰。
他背靠着帐篷杆,右手正扯着衣领,金属摩擦声里,一截刻满符文的古铜义眼从眼眶里翻出,红色乱码在虹膜位置疯狂闪烁,“看清楚了——楚风体内两条命火,一条是他自己的,弱得像要灭的蜡烛;另一条……”他喉结动了动,“是他娘的守灯人本源,烧得旺,可也快烧穿了。”
苏月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楚风站在篝火中央,金血在火光里泛着蜜色,竟与三天前在藤屋看到的昭明灯油一个颜色。
她突然想起父亲手札最后一页的涂鸦——一盏小灯被画了无数个圈,旁边用铅笔写着“灯中灯,命外命”。
原来那不是父亲乱画的,是他当年在地宫看到的真相。
“他们不是要复活古墓。”灰鸦的义眼突然爆出一串火星,他猛地扯下伪装的人皮面具,露出左脸狰狞的刀疤,“是要逼真守灯人现身,然后夺舍重生!用楚风当引子,把他娘的魂儿从灯里勾出来,再吞了这对母子的双重誓约——到时候整个九州陵脉,都得给那老东西当灯油!”
“嗷——”
雪狼突然发出一声闷吼。
他单膝跪在营地西侧,手掌深深按进泥土,指缝里渗出鲜血。
寒毛倒竖的后颈泛着青白,像座结了霜的山岩:“地下有东西在喊。”他抬头,狼眼在夜色里泛着幽光,“是地听傀的残魂,被炼的时候灌了蛊,本来只会听指令。可楚风的血渗下去……它们醒了。”
苏月璃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地面。
原本被篝火映得发亮的青石板,此刻正爬满蛛网状的细缝,每道裂缝里都渗出极淡的蓝光,像有人在地下铺了张星图。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裂缝,就听见“叮”的一声轻响——那是铜铃的声音,短,短,长,和三天前楚风用铜铃传递的摩斯密码一模一样。
“他在和它们说话。”阿蛮突然笑了,是种带着痛楚的笑,“守灯人天生能和地脉对话,他娘教过他的,对吧?”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咔啦”一声脆响。
苏月璃猛地抬头,就见二十里外的山坳里,百具裹着破布的傀儡同时直起腰。
它们原本泛着幽绿的眼睛骤然转蓝,像被人拧亮了灯芯,接着齐齐转向营地方向,动作整齐得像被一根线牵着。
“生者控不了死局。”楚风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站直身体,金血还在流,却没再滴到地上——那些金血悬在半空,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凝成一条细链,“但亡魂…可以给执灯者开道。”
苏月璃冲过去想扶他,却在触到他衣袖的瞬间顿住。
他的体温烫得惊人,像块刚从炉里夹出来的铁,可气息却稳得反常,仿佛不是个七窍流血的重伤者,而是即将上战场的将军。
“拿着。”楚风把空水壶塞进她手里。
壶身还带着他的体温,壶口沾着的金血未干,“去最靠近地宫的山脊,等我信号。”
“你要去哪?”苏月璃攥紧水壶,指甲几乎陷进掌心,“我和你一起——”
“不行。”阿蛮突然按住她肩膀。
他的手劲大得反常,像块铁砣压着她,“他在走‘逆行归魂道’,借地脉的气反推回去。这条路只能一个人走,走通了是神,走错了……”他喉结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楚风已经转身走向密林。
他每走一步,脚下就绽开一朵朱砂色的脚印,像是有人在他脚下撒了血粉。
那些脚印连成线,直指秦岭深处——那里是他们三天前发现的地宫入口,此刻正从山坳里渗出淡金色的光,像座被掀开盖子的金炉。
“楚风!”苏月璃喊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你答应过我要活着回来的!”
楚风脚步顿了顿。
他没回头,却抬起右手,对着夜空比了个“三”的手势——那是他们约定的“平安”暗号。
然后他走进密林,身影被夜色吞没,只留下一串朱砂脚印,像条通往地狱的红毯。
与此同时,三十里外的地宫最底层。
那扇半开的青铜巨门“轰”地完全洞开,门后没有想象中的墓室,只有一口倒悬的青铜巨钟。
钟身布满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金红色的光,照见钟内盘坐着一名女子。
她穿着褪色的蓝布衫,发间别着支生锈的银簪,和楚风钱包里那张老照片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女子抬起手,指尖滴落一滴金血。
几乎在同时,远在营地的楚风七窍再次渗血,两滴血珠穿过三十里山雾,“啪”地撞在一起,在虚空中绽开一朵金色的花。
山风卷起楚风的衣角。
他行于山腹岩隙之间,四周漆黑如墨,可他并不需要光——那些从地脉里渗出的蓝光,正顺着他的血脉,在他“心眼”里绘出一条清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