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之锚7号”空间站难得的宁静日子，像劣质合成酒精带来的微醺感一样，短暂而虚幻。514团刚刚消化完补充的新兵和装备，正沉浸在一种“鸟枪换炮”的虚假繁荣中。全息牌桌的嗡鸣、阿马塞克酒的余香、以及新兵们对老兵吹嘘故事将信将疑的眼神，构成了营房内日常的底色。
然而，这种由海军“塑料友情”和军务部“有限认可”勉强维系的好日子，被一艘船的抵达彻底击碎。
那是一艘通体漆黑、线条冷峻、没有任何舷窗和标识、如同墓石般沉默的舰船。它不像其他船只那样停靠在外围泊位，而是直接驶入了空间站核心区域，享有最高权限的军事码头。它的到来没有广播，没有通告，但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却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站。
“灰……灰烬之翼号……”柯西金从外面冲回营房时，脸色是罕见的苍白，连呼吸都带着颤音，“审判庭的……黑船！”
这个词像一块冰，砸进了营房短暂的暖意里。牌局瞬间停止，笑声戛然而止。连最咋呼的戈尔东也闭上了嘴，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激光枪。“炸弹”的祈祷声变得急促而低沉。新兵们则完全被这突如其来的肃杀气氛吓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老兵们剧变的脸色。
卡尔团长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们在阿特弥斯-普赖姆的“出色”表现，尤其是那份充满“创造性”的战报和与海军不清不楚的关系，果然引起了某些方面的“关注”。只是没想到，来的不是军法处，而是直接动用了审判庭。
“为什么？”戴夫声音干涩地问，“我们不是刚立了功吗？”
“立功？”柯西金苦笑，“在审判庭眼里，太过‘出色’，尤其是用不合规矩的方式‘出色’，本身就是原罪。他们怀疑一切，尤其是我们这种……背景不干净的部队。”
很快，空间站的内部通讯系统响起了一个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通知所有单位最高警戒，并特别点名：“帝国卫队第514侦察团团长卡尔少校，请立即到一号简报室报到。重复，卡尔少校，立即到一号简报室报到。”
命令简洁，不容置疑，带着审判庭特有的、视众生为蝼蚁的漠然。
营房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着卡尔团长。
卡尔团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审判庭找上门，躲是躲不掉的。
“戈尔东，看好家，安抚新兵。”他沉声下令，“柯西金，把所有行动记录，尤其是阿特弥斯-普赖姆的，再做一次‘深度清理’。”“炸弹”，加强戒备，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
他整理了一下并不算整洁的军服，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正规”一些，尽管他知道这在那帮黑衣人眼里毫无意义。
“团长……”戴夫忍不住开口，脸上写满了担忧。
卡尔团长看了他一眼，又扫过每一张紧张的面孔，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虽然有些僵硬：“别担心。我们是帝皇忠诚的战士，只是去……澄清一些事情。记住我们的军规。”
说完，他转身，迈着尽可能沉稳的步伐，走出了营房。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所有担忧的目光。
一号简报室门口，两名身着漆黑动力甲、头盔面部是一片反光黑镜的暴风兵如同雕像般矗立着。他们检查了卡尔的身份。过程如同在审视一件物品，然后无声地让开了通路。
简报室内光线昏暗，只有会议桌尽头的一盏孤灯亮着。灯下坐着一个人。
他并非想象中那种阴鸷、冷酷的审判官形象。相反，他看起来很……年轻？甚至称得上英俊，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常服。而非仪式铠甲，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温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卡尔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那是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不带任何人类情感的审视目光。
“卡尔少校，”年轻男子开口了，声音悦耳，却像冰冷的丝绸滑过皮肤，“请坐。我是审判官瓦尔基里安……的代理人，你可以叫我‘执事官’。”
他没有报全名，这本身就是一种姿态。
卡尔依言坐下，保持着军人姿态，内心警铃大作。微笑的审判庭官员，比暴怒的更加危险。
“执事官阁下，”卡尔谨慎地开口，“不知召见属下，有何指示？”
执事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数据板，屏幕上快速滚动着514团的档案、战报，包括那份关于瓦格哈尔和阿特弥斯-普赖姆的“杰作”，以及一些模糊的监控截图。
“514团，”执事官微笑着说，“一支非常……有趣的部队。战绩斐然，手段……新颖。尤其是最近在阿特弥斯-普赖姆的表现，堪称‘力挽狂澜’。”他在“力挽狂澜”上加了微妙的重音。
“为帝国服务，是军人的本分。”卡尔滴水不漏。
“本分？”执事官的笑意更深了，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是啊，本分。但有时候，过于出色的‘本分’，会让人好奇，其动力源泉究竟是什么？是无畏的忠诚？还是……精明的算计？或者，是某种……不太符合国教教义的……异端行为？”
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中了514团最核心的“秘密”——他们那套摒弃了狂热信仰、纯粹以生存为最高准则的行事哲学。
“属下不明白阁下的意思。”卡尔继续装傻。
“不明白？”执事官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冰冷的眼睛直视着卡尔，“那么，我换个说法。审判庭收到报告，称你部在行动中，存在……多次‘灵活’解读乃至‘忽视’帝国国教相关仪轨和教义的行为。例如，在危急关头，优先考虑战术撤退而非殉道式的坚守；与身份可疑的本地势力‘合作’；甚至，有迹象表明，你部内部，可能存在对帝皇神性的……非标准理解。”
每一项指控都如同重锤。这些行为，在514团看来是生存智慧，在审判庭眼里，每一条都足以扣上“异端”或“意志不坚”的帽子！
卡尔的心脏狂跳，但他知道，此刻绝不能露怯。“执事官阁下，战场情况瞬息万变，一切决策都以完成任务和保全帝国力量为最高目标。至于信仰，514团全体官兵对帝皇的忠诚毋庸置疑！”他必须咬死“忠诚”和“实用”这两个点。
执事官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那微笑始终挂在脸上，让人捉摸不透。
“很好。”他最终靠回椅背，“我相信卡尔少校的……忠诚。但信仰，需要经受考验。尤其是，在如今这个黑暗的时代。”
他操作了一下数据板，一幅新的星图投射在桌面上。那是一片被标注为“阴影星域”的边缘地带，一颗暗淡的星球被高亮显示。
“这里，格里昂四号星球，一个不久前才重新与帝国取得联系的农业世界。”执事官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悦耳的平淡，“近期，该星球爆发了一种……奇特的‘精神瘟疫’。当地国教教会束手无策，行星总督的求援信已经送到了审判庭。”
他看向卡尔，笑容变得意味深长：“我认为，这是一次绝佳的机会，让514团向帝国证明你们那‘独特’的忠诚和……效率。你们将被派往格里昂四号，调查并‘处理’这场瘟疫。审判庭会密切关注你们的……每一个决定，每一次祈祷，以及最终的结果。”
这不是任务，这是审判！一场用整个团的命运做赌注的现场考核！他们的每一个行为，都将被放在审判庭的放大镜下审视，任何“不符合教义”的举动，都可能成为毁灭的导火索！
卡尔感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他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514团……接受任务。”他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很好。”执事官满意地点点头，“细节会传送给你们。记住，卡尔少校，帝皇注视着你们。而我……也会。”
离开简报室的过程，如同梦游。直到回到营房，面对围拢上来、充满询问目光的部下们，卡尔才深吸一口气，将沉重的消息说了出来。
营房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审判庭的阴影，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心头。
“妈的……这下完了……”戈尔东喃喃道。
“精神瘟疫？国教都搞不定？这明摆着是送死加试探！”柯西金脸色难看。
“南无无量帝皇爷……此乃劫数……”“炸弹”的祈祷带上了绝望。
看着陷入恐慌和沮丧的部下，卡尔团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绝境之中，必须找到生路。
“都听着！”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了不安的气氛，“审判庭想查，就让他们查！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起，我们要立下第二条军规——虔诚协议！”
“第一条军规，是‘一切为了活着’。这第二条，就是告诉我们，在审判庭的眼皮子底下，要‘像’一个虔诚的国教徒一样活着！”
“什么意思？”戴夫不解。
“意思就是，”卡尔团长解释，“该做的仪式，一个不能少！该念的祷词，一句不能错！在公开场合，要表现得比最狂热的信徒还要虔诚！但在执行任务时，该跑还得跑，该骗还得骗！只是，要做得更隐蔽，更……符合‘教义’！”
“我们要学会用国教的语言，来包装我们的行动！把每一次战略转移，都解释成‘遵循帝皇指引，寻找更佳战机’！把每一次实用主义的合作，都美化成‘感化迷途羔羊，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
“总之，”他总结道，“我们要在表面上，成为一个审判庭挑不出毛病的‘模范’虔信团！而在骨子里，我们依然是那个‘一切为了活着’的514团！这条‘虔诚协议’，就是我们应对这次调查的护身符！”
这个大胆而近乎荒诞的想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但随即，一种绝处逢生的光芒在老兵们眼中亮起。
“高！实在是高！”柯西金第一个反应过来，“不就是演戏吗？咱们在行！”
“对！把祷告词背熟！见人就画天鹰！”戈尔东也来了精神。
“南无无量帝皇爷……以正信之行，护持本心……此计或可……”“炸弹”似乎也找到了新的祈祷方向。
第二条军规，在这审判庭的沉重压力下，被逼了出来。它无关真正的信仰，只关乎最现实的生存。
514团，即将踏上前往格里昂四号的死亡列车。而这一次，他们不仅要面对未知的“精神瘟疫”，还要在审判庭的注视下，上演一场关乎生死的……虔诚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