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宋家屯,小年鞭炮声裹着寒气炸响,宋家超市里却暖得冒热气。红灯笼悬在货架间晃,十个月大的宋知遥攥着楚瑶衣角,在学步车里咿呀要糖;林薇趴在收银台核账本,笔尖划过数字时眉梢带笑;王有亮帮宋建国理对联,宋卫国在门口搬冻鱼,满室烟火气里,是年关将近的踏实。
“今年利润翻番,开春邻县分店稳了。”林薇抬头,眼里亮着光。宋卫东搓着手接话,语气满是干劲:“运输队早跑熟线路,结货款这事交我,保准没问题!”楚瑶看着丈夫眼底的热乎劲,却想起深夜他对着窗外发呆的模样——自去年赌祸后,他是勤恳了,可偶尔攥紧衣角的小动作,总让她心里悬着块石头。直到宋老实拍板让他去结货款,赵金凤纳鞋底的手顿了顿,针尖戳出小红点,也只低声道:“早去早回。”
这份安稳,在三天后碎得猝不及防。
午后的超市正忙,玻璃门被推开时灌进股冷风。陈九爷领两个精壮汉子进来,没砸没嚷,只把皱巴巴的欠条“啪”拍在收银台,目光扫过众人:“宋卫东欠的赌债,三天到了。”
林薇猛地起身挡在台前:“赌债不受法律保护!你们这是敲诈!”王有亮和宋建国放下活计围过来,宋卫国抄起墙角扫帚,眼神狠戾:“敢来宋家闹事,真当我们好欺负?”
楚瑶站在人群后,指尖冰凉——她早觉不对,货款没消息,催款电话倒接二连三,却没料到丈夫还是栽回了赌局。转头时,正见赵金凤僵在原地,针线掉在地上,脸色瞬间惨白。她没晕倒,愣了几秒后,一屁股坐在身后凳子上,双手攥紧衣角,声音发颤:“他……他又赌了?”
“找东子去!”宋卫国率先迈步,王有亮和宋建国立刻跟上。楚瑶咬咬牙也跟上——她必须知道,这一次丈夫闯了多大祸。
几人在邻县破败小旅馆找到宋卫东时,他蜷缩在床角,烟蒂扔了一地。见着众人,他先是慌得想躲,被宋卫国一把抓住胳膊,才瘫坐在地,断断续续吐了实话:“那天在三岔路口,狗剩拦车,说有内部价上海手表,能给你换块新的……”他不敢看楚瑶,声音越来越低,“他领我去修车铺后院,说陈九爷是采购科长,能帮衬生意。院里摆着麻将桌,他们说玩两把消遣,我想着赢点钱给你买表,就坐下了。”
“一开始手气特好,赢了小两百。”他抹了把脸,悔恨爬满脸,“后来他们说玩大点,我鬼迷心窍,把货款押上去了。陈九爷洗牌快得很,我没看清……最后一把输了,他们掏欠条让我签字,说欠三万,还不上就拿超市抵债。”
王有亮皱着眉,突然开口:“我认识邻县治安队的老吴,前阵子他还跟我念叨,说有伙人专挑小生意人设赌局。我这就给他打电话问问。”说着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拨通号码。
“喂,老吴?是我有亮。”王有亮的声音压得低,却能隐约听见听筒里的回应,“你还记得你说的那伙诈赌的吗?我亲戚遇上了,对方叫陈九爷,还有个叫狗剩的跟班,在邻县修车铺设局……对,货款都被卷走了,欠条写了三万……你说啥?这伙人去年就坑过两家杂货店?”
挂了电话,王有亮脸色沉下来:“老吴说,这陈九爷根本不是什么科长,就是个惯犯!他们先拿好处引诱,比如内部价商品、介绍生意,等把人骗到局里,就用手法换牌,最后逼写欠条。之前有个开杂货店的,还不上钱,铺子都被他们抢着搬空了!”
“这是明摆着的套!”宋建国气得拍桌子,“咱们不能认这个亏,报警!”
宋卫东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慌:“报警?要是警察抓了我,我不也得蹲局子?”
楚瑶盯着他,声音冷得像冰:“宋卫东,你现在怕蹲局子了?当初赌的时候怎么不怕?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家的事!王哥说的是诈赌,咱们是受害者,报警是为了讨回公道!”
王有亮也接话:“老吴说了,只要咱们能提供人证物证,他就能帮忙联系派出所立案。东子,你得跟警察说清楚,狗剩怎么引诱你的,陈九爷怎么洗牌换牌的,牌局上还有谁在场——这些细节都不能漏!”
宋卫东垂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半晌才闷声道:“我……我记不清那么细了,当时脑子都是懵的。”
“怎么能记不清!”宋卫国急得推了他一把,“你想想,狗剩是不是说‘就玩两把,赢了给嫂子买表’?陈九爷是不是总在你下注的时候,故意跟你搭话分散注意力?还有那牌,是不是他洗完之后,你要的牌总也摸不到?”
被这么一提醒,宋卫东眼神亮了点:“对!狗剩是这么说的!陈九爷每次洗牌,手都特别快,还总问我运输队的事……我最后一把押了货款,要的是三条,结果摸上来的全是杂牌!”
“这就对了!”王有亮松了口气,“这些细节都跟老吴说的诈赌手法对上了。我现在就联系老吴,咱们明天一早就去派出所做笔录!”
第二天清晨,几人带着宋卫东去了邻县派出所。王有亮先找了老吴,老吴又领着见了负责民警。宋卫东坐在笔录前,捏着笔的手直抖,楚瑶站在旁边,轻声提醒:“别怕,说真话就好。”
他深吸口气,慢慢开口:“腊月二十六那天,我去市里结货款,在三岔路口被狗剩拦住……他说有上海手表,内部价,我想着给楚瑶换块新的,就跟他去了修车铺……后院有张麻将桌,陈九爷和疤脸男都在,他们说玩五块钱一把……一开始赢了两百,后来陈九爷说玩大点,我就把货款押上了……他洗牌的时候,我看见他手在桌子底下动了一下……最后我输了,他们逼我写欠条,说不写就卸我胳膊……”
民警边记边问:“你能指认陈九爷、狗剩和疤脸男的样貌吗?修车铺具体在哪个位置?”
宋卫东点头:“能!陈九爷戴金丝眼镜,左脸有个痣;狗剩矮胖,穿件灰棉猴;疤脸男脸上有个刀疤,在右眼下面……修车铺就在三岔路口往南走两百米,门口挂着‘诚信修车’的牌子。”
老吴也在一旁补充:“我们之前接到过类似报案,嫌疑人特征和地点都对得上,这应该是个团伙作案。”
民警合上笔录本:“好,我们现在就去调查那个修车铺,同时发布协查通报,抓陈九爷他们!”
接下来的几天,几人都在等消息。宋卫东每天都守在超市门口,眼神里满是焦躁。直到第五天,王有亮接到老吴的电话,语气里满是兴奋:“有亮!抓到了!陈九爷、狗剩还有疤脸男,全抓了!他们还交代了好几个窝点,搜出了十几张欠条!”
消息传来,超市里瞬间安静下来。赵金凤手里的针线掉在地上,她捡起针线,眼圈却红了:“总算……总算能踏实了。”
宋卫东愣了半晌,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不住地抖。楚瑶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巾:“钱追回来了,人也抓了。宋卫东,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碰赌,这个家就真的散了。”
宋卫东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我知道……我再也不赌了,再也不惹家里人担心了。”
王有亮拍了拍他的肩膀:“知错能改就好。以后好好经营超市,好好过日子——咱们还等着开春开分店呢!”
夕阳透过玻璃门照进来,落在满店的年货上,暖得人心头发热。楚瑶看着忙碌的众人,看着宋卫东低头帮顾客装糖果的模样,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知道,这个家曾走过风雨,但只要一家人齐心,只要丈夫真的能改过,未来的日子,总会朝着光明的方向,一步步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