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二十,巷口的梧桐还浸在青灰色的雾里,像一排站岗的剪影。苏念星的工作室却早早亮起灯,暖黄的钨丝灯罩把光揉成绒球,轻轻落在她肩头。她系着米白围裙,发尾随意挽成丸子,几缕碎发被蒸汽打湿,贴在颈侧,像一笔不经意的淡墨。
小灶台是临时搭的,一块梨木隔板架在两张旧画凳之间,底下卡着便携式电磁炉。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汤色浓赤,乌鸡的油花在表面碎成金箔,红枣被煮得鼓胀,像一颗颗小小的心脏,在汤里轻轻跳动。她拿木勺背撇去浮沫,动作轻得像在拂去一段旧尘——这锅汤,是她对陆廷渊说的第一句“情话”。
门锁“咔哒”一声转动。苏念星指尖一抖,汤勺磕在锅沿,“叮”的脆响。她回头,看见陆廷渊提着那只熟悉的保温袋站在晨光里,白衬衫被雾浸出微湿的边缘,像一幅刚完成的水彩。男人的目光掠过她身上的围裙,又掠过那锅翻滚的汤,喉结不动声色地滚了滚,眼底的惊讶被温柔迅速覆盖。
“早。”他声音低而清,像第一片擦过梧桐的秋风,“今天换你守灶?”
“嗯。”苏念星耳尖泛红,却努力让声线平稳,“医生说你失血多,乌鸡补血。”顿了顿,又补一句,“我自己也要补。”说完,她垂眸去搅汤,耳后却悄悄爬上胭脂色。陆廷渊没再追问,只把保温袋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南瓜粥与虾饺,一样样摆成整齐的小方阵,像在回应她的“晨间告白”。
两人隔着一张窄桌吃早餐,蒸汽在彼此之间升腾,像一层柔软的纱。筷子偶尔相碰,发出极轻的“叮”,每一下,都让苏念星心跳快半拍。她偷偷抬眼,看见陆廷渊咬虾饺时微微鼓起的腮,被薄皮透出的粉虾仁衬得莫名可爱,忍不住弯了弯唇。男人捕捉到她的目光,也不点破,只把最后一个虾饺推到她面前,声音低哑:“你吃,我饱了。”
饭后,苏念星把汤装进保温桶。桶身是雾粉珐琅,描金边,小巧得像一件珠宝。她拧紧盖子,递给他,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掌心——那一瞬,两人都像被烫到,指节同时蜷了蜷,却又在下一秒,默契地松开。空气里残留的姜味与桂皮味,忽然多了点躁动的甜。
画室重新归于安静。苏念星回到《星途》前,最后一颗孤星已点完,留白处像一片未被污染的雪原。她抬笔,在左下角轻轻写下落款:x.N. 2025.9。笔迹未干,她侧头去看休息室——陆廷渊正靠在门框,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拎着那只空了的保温桶,目光落在画布上,眸色深得像刚被夜色抛光。
“名字想好了?”他问。
“嗯,《星途》。”她顿了顿,补一句,“也是归途。”
男人没说话,只扬起眉梢,眼底有光掠过。那一刻,苏念星忽然明白,他们之间最动人的情话,从来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在这里”,把彼此从各自的深渊里,一寸寸拉回人间。
午后,城市被秋阳烘得酥软。苏念星泡了菊花茶,胎菊在玻璃盏里浮沉,像一颗颗小小的星球。她轻手轻脚放到陆廷渊手边,他正开视频会议,镜头里高层们唇枪舌剑,他却在画面外,悄悄把茶杯移到唇边,抿一口,眉心因甘润而舒展。屏幕那端的声音嘈杂,这一端,却只有茶叶碰撞杯壁的细微声响——像某种暗号,把喧嚣与温柔严格分区。
傍晚,天边烧起玫瑰色的霞。苏念星收了笔,颈侧酸痛,她抬手去揉,却触到一片温热的掌心——陆廷渊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指腹带着薄荷药膏的凉,轻轻按在她斜方肌。距离近到她能闻到他风衣领口淡淡的烟草与雪松味,像冬夜里的篝火,安全又蛊惑。
“别动。”他声音低哑,热气拂过她耳后,“药膏要揉开。”
她乖乖站着,感受他指腹的茧与力度,像被一张无形的网温柔收拢。窗外,第一盏路灯亮起,光线穿过玻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他的影子覆住她的,像一棵高大的橡树,护住一株初生的星蕨。
周五夜,林薇薇的电话打进来。女孩的声音像一串鞭炮:“星星,周末私房菜局!必须带家属!”苏念星被“家属”二字烫到,手机差点滑落。她抬眼去看陆廷渊,男人倚在窗边,正低头回邮件,感应灯把他的睫毛剪成一排小扇子,在脸颊投下细碎的影。
“我……”她咬住下唇,声音轻得像飘雪,“我想带他一起。”
陆廷渊指尖一顿,邮件页面滑到最底,却再也滑不上来。他抬头,目光穿过客厅薄薄的雾灯,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像深海里突然亮起的探照灯,带着惊喜,也带着克制不住的潮汐。
聚会设在老城区的青砖小院,葡萄藤爬满架,风一过,叶片沙沙,像无数细小的手掌在鼓掌。林薇薇见到两人并肩而入,眼珠子差点掉出眼眶,随即笑得比葡萄还甜:“恭喜破冰!”苏念星被调侃得耳尖通红,却下意识往陆廷渊身边靠了半步。男人察觉到,伸手虚揽她腰,掌心温度透过薄薄衣料,烙在她皮肤上,像盖下一枚无声的印章。
菜是家常的:梅子排骨、醉蟹、手剥笋,却样样精致。林薇薇起哄要喝交杯酒,苏念星刚想拒,陆廷渊已端起她的杯子,杯沿轻碰她唇,声音低得只有她听见:“抿一口,剩下的我来。”他仰头,喉结滚动,把半杯桂花酿一饮而尽。灯光落在他睫毛上,碎成细小的星子,苏念星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再也逃不掉了。
回程的车里,城市霓虹被车窗滤成柔软的光斑。苏念星靠在座椅,偷偷去看他侧脸——男人正闭目养神,睫毛在灯下投出两弯阴影,像停泊的燕。她鼓起勇气,指尖轻触他搭在膝上的手背,小声道:“今天……谢谢你。”
陆廷渊睁眼,反手握住她,掌心干燥而温暖:“是我该谢你,愿意把我带进你的圈子。”他顿了顿,声音低哑却笃定,“念星,以后每一次聚会,我都想陪你。”
她没回答,只轻轻挠了挠他掌心,像猫伸出软垫。男人被这小动作撩得心悸,十指穿过她指缝,紧扣,再不愿放开。
车停在小区门口,苏念星推门,却被他叫住:“念星。”回头,男人目光穿过幽暗车厢,像穿过漫长岁月,“无论未来遇到什么,我都在。”
她点头,眼眶微热,转身跑进夜色。电梯上升的过程里,她靠在壁板,听自己心跳——咚、咚、咚——每一下都在重复一个名字。
家门阖上,她踢掉鞋子,把自己埋进沙发,想给陆廷渊发“到家”信息,屏幕却先跳出一条匿名彩信——
照片里,黑色面具人指间夹着一枚玉佩碎片,冷光灯下,玉质泛着幽绿的磷火。配文像蛇信吐字:
【想知道另一半故事?周日20:00,西郊废弃仓库。一个人来,否则你永远不知道父亲胸口那颗子弹,出自谁的枪膛。】
苏念星的呼吸骤然停滞,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屏幕暗下去,映出她苍白的脸——那里,还残留着聚会时未褪的红晕。此刻,红与白的强烈对比,像一场未醒的噩梦,正悄悄张开獠牙。
窗外,秋夜的风突然急了,卷起枯叶,噼里啪啦拍打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掌声——为这场刚刚萌芽的爱情,也为即将到来的血腥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