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夫人的计谋,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开始在东宫漾开一圈圈不易察觉,却暗藏汹涌的涟漪。
这日,沈芷幽依着母亲的“建议”,带着几样精致的点心和一套新得的雨过天青瓷茶具,前往江弄影的院落小坐。两人如今相处已颇为熟稔,江弄影见她来,自是欢迎。
品茗闲谈间,沈芷幽想起母亲的话,便顺着话题,语气自然地说道:“江姐姐,前日家母偶得一本前朝孤本的《茗笈》,听闻其中对点茶手法记述甚详,连容……”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住,像是想起母亲的叮嘱,改口道,“连一些精通此道的人都赞誉有加。我想着姐姐也爱此道,便抄录了几页精华,姐姐若有兴趣,可一同参详。”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几页墨迹清秀的纸张递了过去,神情坦荡,并无半分刻意。
江弄影不疑有他,接过纸张,眼睛一亮:“《茗笈》?可是失传已久的那本?太好了!多谢沈妹妹!”她兴致勃勃地翻看起来,对其中记载的古法啧啧称奇,完全没注意到“连一些精通此道的人”这个模糊的指代,更没想到这会与容璟扯上关系。
然而,这话却一字不落地,被恰好前来、停在院门外并未立刻进来的傅沉舟听了个真切。
“……连一些精通此道的人都赞誉有加……”
精通此道的人?
是谁?
容璟么?
傅沉舟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他想起之前调查到的,容璟确实雅好茶道,收藏了不少相关典籍。沈芷幽这话,是无心之言,还是……意有所指?是沈夫人的意思,还是江弄影本身就对容璟的喜好如此了解?
他看着院内,江弄影正与沈芷幽头挨着头,热烈地讨论着那几页抄录的文字,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愉悦。那笑容,与他在一起时,似乎总是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戒备或刻意的疏离,而此刻,却显得如此轻松自然。
一股混合着妒忌和猜疑的酸涩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
他没有进去,默然转身离开,背影在秋日的阳光下,拉出一道冷硬的线条。
——
几日后,傅沉舟处理政务间歇,在内侍奉上的点心中,看到了一碟造型别致、仿若墨菊的糕点,与他平日惯用的御膳房款式不同。
内侍察言观色,小心回道:“殿下,这是梧桐苑那边送来的,说是沈小姐小厨房新研制的样式,想着殿下劳累,送来尝尝鲜。”
傅沉舟“嗯”了一声,并未动筷。
那内侍又似是无意地补充了一句:“听闻这糕点样式别致,连……连容大人都曾夸过沈府糕点房的匠心呢。”
又是容璟!
傅沉舟拈起一块糕点的手指微微用力,那精致的“墨菊”瞬间在他指间碎裂。他脸色阴沉下来,将碎屑扔回碟中,语气冰冷:“撤下去。”
内侍吓得大气不敢出,连忙将糕点撤走。
傅沉舟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沈夫人……她到底想做什么?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提及容璟,而且总是看似无意地,将容璟与沈家,甚至……与江弄影可能感兴趣的物事联系在一起。
他并非蠢人,沈夫人这点心思,他稍加思索便能看透。她在离间,在用最阴柔也最有效的方式,提醒他,江弄影与容璟之间,存在着某种“共通”的领域,某种……他傅沉舟无法完全掌控的联系。
明知是计,他却无法控制那因此而生出的烦躁与猜忌。
他想起了江弄影与容璟在南风馆的“相谈甚欢”,想起了她提起那些奇闻异事、博弈推演时发亮的眼神(那些,容璟似乎也能与她探讨),想起了她为了救沈芷幽不顾自身安危(而沈芷幽,是沈家的人,与容璟隐隐站在同一阵营)……
怀疑的种子,一旦落下,便会在偏执的土壤里,疯狂汲取养分。
他开始更加留意江弄影的言行。她偶尔对某个新奇玩意儿的赞叹,对某本杂书的喜好,甚至不经意间哼出的小调……他都会下意识地去想,容璟是否也曾表现出类似的兴趣?他们之间,是否真的有那么多不为人知的“默契”?
这份猜忌,让他对江弄影的态度,在短暂的缓和后,再次变得反复无常。有时,他会因她一个无心的举动而冷脸相对;有时,又会因她与沈芷幽过于亲近(在他眼中,沈芷幽已与容璟的“阴影”挂钩)而莫名不悦。
江弄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情绪的阴晴不定,心中满是困惑和委屈。她不明白,明明之前他还会悄悄关心她的伤势,为何转眼间又变得如此难以捉摸?她只能将其归咎于他太子身份的复杂与自身性格的阴郁,愈发小心翼翼地与之相处,却不知一张无形的网,正借着“关心”和“巧合”之名,缓缓向她收紧。
沈夫人的离间计,如同无声无息蔓延的毒芽,尚未开出狰狞的花,却已开始悄然腐蚀着那本就建立在流沙之上的信任。
东宫的天空,看似平静,实则阴云已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