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窝棚区,是江城最脏、最乱、也最没人管的地方。违章搭建的破棚子像蘑菇一样挤在河滩上,污水横流,空气中永远弥漫着一股腐烂和排泄物的混合臭味。这里是乞丐、流浪汉、还有各种见不得光的人聚集的巢穴。
林野趁着夜色,像一道影子般潜入了这里。他穿着最破旧的衣服,脸上依旧抹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动作灵活地避开地上酣睡的醉汉和四处乱窜的老鼠,朝着王嫂描述的、强子可能居住的大致区域摸去。
窝棚区没有明确的道路,也没有门牌,寻找一个人并不容易。他只能凭借王嫂提到的“靠近那棵歪脖子柳树”和“能看到河湾”这两个模糊的线索,在迷宫般的棚户间小心穿行。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他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背影。
强子坐在一个用破油毡和烂木板搭成的、勉强能称之为“棚子”的门口,佝偻着背,面对着黑漆漆的河面。旁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里面似乎是半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他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无意识地在泥地上划拉着什么。
月光很淡,勾勒出他侧脸上那道狰狞疤痕的轮廓,也照出他眼中那片死寂的空茫。他比以前瘦了很多,衣服空荡荡地挂在身上,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
林野躲在十几米外一堆废弃的竹篓后面,屏住呼吸,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又酸又涩。这就是那个曾经跟他一起在码头打拼,帮他管理兄弟,在他最艰难时也不离不弃的强子?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几乎能想象到望江楼那一夜后,强子经历了什么。重伤,逃亡,或许还有严刑拷打,最终侥幸活下来,却身心俱残,只能躲在这最肮脏的角落里,像野狗一样舔舐伤口,等待生命慢慢耗尽。
自责和愧疚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如果他当时能再谨慎一点,如果他能早点察觉大牛的背叛,如果……
没有如果。
就在林野沉浸在痛苦中时,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突兀的脚步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林野瞬间警醒,将身子往竹篓后面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声音来源。
来了两个人。借着微弱的月光,林野看清了他们的样貌——一个有点斗鸡眼,另一个左边耳朵缺了小半边!正是王嫂提到的那两个人!
两人走到强子的棚子前,站定。缺耳朵那个用脚踢了踢强子放在地上的破碗,碗晃了晃,里面的稀粥洒出来一些。
“强子哥,考虑得怎么样了?”斗鸡眼开口了,声音带着一股流里流气的腔调,“我们老大可是很有诚意的。跟着我们干,好歹有口饱饭吃,比你在这儿等死强吧?”
强子像是没听见,依旧低着头,用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缺耳朵有些不耐烦:“喂!跟你说话呢!别给脸不要脸!你以为你还是四海那个二当家?你现在就是个废人!除了我们老大可怜你,谁还要你?”
强子划拉的动作停住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两人。月光下,他眼神里那片空洞依旧,却多了一丝极其冰冷的、像是淬了毒的东西。
“滚。”
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寒意。
斗鸡眼和缺耳朵被这眼神和语气慑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
“妈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缺耳朵骂了一句,上前一步,似乎想动手。
就在这时,强子一直放在身侧的手,猛地动了一下!一道微弱的金属反光在他手心一闪而逝!
林野看得分明,那是一截磨尖了的铁条!就藏在强子手心里!
缺耳朵显然也看到了,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露出一丝忌惮。他们可能知道,逼急了,这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废人,是真敢拼命的。
“行!你他妈有种!”斗鸡眼拉了缺耳朵一把,色厉内荏地指着强子,“我们走着瞧!看你能硬气到几时!”
两人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强子看着他们消失在黑暗中,手里的铁条缓缓收起,又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继续用树枝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拉着。
林野躲在暗处,心里翻江倒海。
强子没有屈服。他用他自已的方式,守着某种……也许是最后的尊严。
而那两个人背后的“老大”是谁?为什么要来招揽(或者说威逼)一个已经废掉的强子?是想利用他曾经的身份做文章?还是另有图谋?
局面,远比他想象的更复杂。他原本只想暗中积蓄力量复仇,现在看来,这潭浑水底下,暗流比他感受到的更多。
他深深看了一眼强子那孤独而倔强的背影,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了更深的黑暗里。
他知道,自已不能再等了。他必须更快地,在这片淤泥里,生出能够搅动风云的根须。哪怕,这些根须最初是如此的微小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