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县令在院内打了一趟拳法,吃了些许东西,这才拎着鞭子出了院门。
文人几乎都练武。
书是剑,剑也是剑。
好东西,读书人当然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相反,练武的人就没那么好的眼光了,都不怎么读书。
宴台村的小窑已经改成了大窑了。
现在就是烧砖存砖。
之后还会烧石头,烧成灰。
烧制砖石、建造水塔、热水房、翻盖砖石房屋。
这就是宗县令知道的计划。
这在他的眼中,和富家大户修桥铺路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无非是搏一些名声,让住在附近的百姓念主家的好,然后,其乐融融。
这种事情自古就有人在做,无非就是这姓金的大户,更加大方,连百姓的住处都要给翻新一遍。
还想让百姓喝热水。
真是可笑,天气越来越热,喝什么热水。
“种公又去网鱼?”
出门遇到老种拎着鱼竿和竹筐,宗县令热心的打着招呼。
老种算是他来到这个村子里唯一的惊喜了,好歹有个能说话的呀。
“什么网鱼,会不会说话,这叫钓鱼!”
老种一脸嫌弃。
这一个二个的,就没有一个会说话的。
“种公真是好雅致。”
宗县令才不会承认这是钓鱼呢,不想和他争吵,一带而过。
“老种我可得好好的享受几天,那个姓金的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等他回来,铁定又要抢我的鱼了。”
“呃,那金府,是善人呀。”
宗县令看着远处忙碌的村民,想想这些天从那金夫人手中接过来的银票。
这叫不是好东西?
“呵呵,你等着被他折磨吧,就你这脾气,肯定会被往死里坑。”
老种想了想金小山那性格,摇了摇头,潇洒的走向河边。
我且享受几日!
“坑我?哼!我都干村正的活儿了,还能怎么坑?难不成还能让我自己掏钱干活儿?”
宗县令不屑的哼了一声,径直来到窑厂。
就自己这进度,谁也挑不出毛病!
“你!把这碎砖都收拾到远处去!”
“那个黑脸的,没吃饭吗?快点干!”
“谁管的饭食?都什么时刻了,速速叫人来起灶做饭!”
“摆砖的都是瞎子吗?此处地势如此低,待得下雨,这不都泡起来了吗?”
“天黑之前,都给我移到高处去!!”
“啪!”
“往那儿尿呢?收起你的腌臜物!”
宗县令拿着鞭子四处巡游,看到偷懒的就打,遇到笨拙的就骂,用实际行动推动着整个窑厂转动起来。
他是一个人来的。
有官,没吏。
这也就导致了他既要做官的活儿,又要做吏的活儿。
吏的活儿,并不难,放下面子,得谁一顿打骂就行。
自古到来,都是这样。
他的眼中看到的不是民,而是目的。
目的是烧砖,进度快慢是成绩,做成了是功,没死人是善。
这是妥妥的用官本位思想抄社会主义的作业,对虎画猫反类犬,弄出了一个四不像。
李清照不知道,她放手了。
金小山不知道,他去旅游了。
……
四月十八。
紫薇大帝诞辰。
是一个适合烧香拜佛的日子。
汴京城门口,人头涌动,川流不息。
拥拥堵堵的人群中突然自发的闪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一个微胖的妇人,身穿粗布衣,头顶花头巾,面容呆滞,神情麻林,眼中闪着绝望的微光,正一步一跪的向着城门缓缓接近着。
啪!
一根鞭子抽在了妇女背上。
“快点!!!”
一声愤怒悲伤的嘶吼。
面目狰狞的窦富一手拄着一只木拐,拎着一根鞭子,疯狂的驱赶着女人。
妇女身子剧烈抖动了一下,颤颤巍巍往前爬了一步,把头一低,砰一声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再爬一步,又是砰一声磕在坚硬的石板上。
一步一磕,
一磕一响,
周而复始。
粗糙的石板硌的她的膝盖很疼。
额头与石板相撞让她的头很晕。
可她不想停。
每当她头晕目眩,动作变慢,背后就会迎来凶狠的皮鞭抽打。
粗布衣衫已经被汗水和血水裹在了她的身上。
每动一下就是一阵剧痛。
可,没有她的心痛。
一步一磕,
一磕一晌,
周尔复始。
“这不是大娘子的亲娘吗?”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妇女是谁,发出迟疑惊呼。
这都敢打,活的不耐烦了吗?
“大娘子早就与这家断了关系了,才不会管他们呢。”
“听说她家儿子被绑了,要一万贯呢。”
“疯了吧,谁能有一万贯?”
“嘘!洞里人干的。”
“嘶——,他们就不怕大娘子弄死他们吗?”
“那洞那么深,谁找得到人呀。”
“是呀是呀,听我祖爷爷说,包大人带着兵杀了半年多,也没杀光那些人,大娘子想来也找不到人。”
“瞎操什么心,大娘子有钱。”
“什么大娘子,那是金夫人。”
“胡说,金夫人是李娘子。”
“李娘子买东西都抠抠搜搜的,怎么会是金夫人,你才胡说。”
“……”
冯氏听不到别人的议论声。
她的脑子嗡嗡的,一直磕,一直嗡嗡作响。
冯氏也感受不到痛,腿是木的,头是木的。
她只是机械的向前爬,向下磕,她的意识几度模糊。
她不能停下来。
她的儿子丢了。
那是她的天,她的命,她可以死,她的儿子不能死!
她咬着牙往前爬。
只要、只要找到大女儿……
不、不不…
只要找到大娘子!
只要找到金夫人!
磕头……
使劲磕头……
从城中磕到城外,从官道磕到小道。
冯氏磕昏过去六次。
近些年,吃的好,身上有肉,让她有坚持的资本。
昏过去,皮鞭就会把她抽醒。
丈夫不许她停。
疼痛不许她停。
她也不许自己停。
膝盖鲜血淋漓,肿的无法打弯,她就趴着爬。
额头着地就昏,她就拿手拍地面。
无忧洞是汴京城中的恶鬼,进到里面的人就再也不会回来。
她要救她的儿子回来。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豆娘,她要祈求她生起一丝怜悯之心。
她顶着执念前行。
她顶着偏颇的母爱前行。
她顶着卑微与伟大前行。
她顶着愚昧与残忍前行。
她也顶着幸运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