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和他的一模一样。
苏逸的呼吸卡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他没动，也不敢动，可体内的三尊鼎突然开始倒着转，融兵那股稳如铁壁的劲力猛地一抽，像是被人从经脉里硬生生扯出去半截；御兽的感应瞬间断开，仿佛所有生灵都在这一刻远离他；镇魂鼎更是嗡鸣不止，不是响，是哀嚎，像是魂魄被人拿刀一片片削下来。
他的膝盖一软，整个人砸进海底石台，手掌撑住地面，指节发白。
“别看……”一个声音在他脑子里炸开，沙哑、破碎，像是从深海淤泥里爬出来的，“它在认你！”
是蛟魂。
这老东西以往说话都跟挤牙膏似的，一句顶多三个字，现在居然一口气蹦出一串话，还带着颤音。
苏逸咬牙，额头抵着冰冷的黑石，冷汗混着海水往下淌。他想开口问什么，可刚张嘴，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直接钻进天灵盖。眼前画面突变——
不是幻觉，也不是记忆，而是一段被封死千年的影像。
九个人站在同样的阵法上，穿着样式古怪的长袍，每人胸口都浮着一尊青铜鼎的虚影。他们围成一圈，中央裂口比现在还大，黑得能吞掉整片天。其中一人背对着镜头，身形高瘦，右手抬起，掌心朝天，嘴里念着听不懂的词。
然后，他转身。
脸，和苏逸一模一样。
“首代承鼎人……是你。”蛟魂的声音抖得不像话，“当年他们八人联手布阵，要封龙渊，可你中途反水，把邪神残念藏进自己鼎中，等的就是今天。”
苏逸脑子嗡的一声：“放屁！我连昨天的事都记不全，你说我是千年前的叛徒？”
“我不是说你。”蛟魂低吼，“我说的是那个‘你’！真正的第一任，他把自己分裂了，一部分意识沉入轮回，每一代选一个宿主，等鼎纹集齐，就能重启仪式！而你……你是第九个命定之人，血脉最纯，鼎纹最全，所以他选了你当容器！”
苏逸猛地抬头，盯着裂缝里的那只手。
它动了。
缓缓弯曲食指，像是在勾他过去。
与此同时，脚下的阵法剧烈震颤，九个凹槽只剩中间一个亮着，其余全部熄灭。水流方向逆转，原本向上卷的水柱开始塌陷，边缘的海水像被无形的大口吞噬，一圈圈往中心塌缩。
他的身体也开始漂浮，双脚离地寸许，像是被某种力量轻轻托起。
“它在拉你。”蛟魂急道，“一旦你跨过阵心线，鼎纹就会彻底倒流，你的意识会被挤出去，只剩躯壳留给它用。”
“那你还让我把半尊鼎塞进去？！”苏逸怒吼。
“那时候我不知道！”蛟魂声音里透着悔恨，“我以为你是来继承使命的……结果你一碰阵法，我就感觉到了——那股腐烂的气息，和当年一模一样。”
苏逸双手死死抠住石缝，指甲崩裂也不松手。他能感觉到，体内那三尊鼎正在被一股外力强行扭转运行方向，就像有人拿着扳手在拆他的内脏。每一根骨头都在响，像是随时会散架。
“听我说！”蛟魂突然压低声音，“当年我没背叛。是我发现首代意图复活邪神，拼死阻止，结果被他用镇魂诀反噬，肉身炸碎，残魂逃进轮回锁链，才勉强活到现在。我附在你身上，不是为了害你，是为了等一个机会——亲手终结那个疯子。”
苏逸喘着粗气，牙齿咯咯作响：“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我不是英雄，是个替死鬼？”
“你不是替死鬼。”蛟魂一字一顿，“你是唯一能杀了他的那个人。因为你有完整的鼎纹序列，也有自由意志。他算准了一切，唯独没算到——我会醒。”
话音未落，裂缝中的手指猛然一勾。
苏逸整个人腾空而起，像是被钓离水面的鱼，直直朝那黑洞飞去。他拼命挣扎，可四肢僵硬，动不了分毫。唯有意识还在，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裂口越来越近。
就在他即将撞入的刹那，脑海深处轰然炸开一道金光。
镇魂诀！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也许是痛到了极致，也许是怒到了极点，反正那一瞬间，他不再想着压制、抵抗、逃跑，而是反向催动三尊鼎——
融兵鼎将全身骨骼炼成一道屏障，御兽鼎强行唤醒沉睡的血脉感应，镇魂鼎则直接引爆识海，形成一圈震荡波。
“老子现在就在这儿！想抢身子？排队去！”
一声怒吼撕裂水幕。
他的身体硬生生停在裂缝前半尺，悬在空中，衣角猎猎翻飞，皮肤上的鼎纹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灯。
蛟魂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笑：“好小子……这才像话。”
苏逸咬着牙，额角青筋暴起：“接下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么吊着吧？”
“只有一个办法。”蛟魂语气凝重，“你得主动进入意识海，找到鼎纹根源，在它完成寄生前，把那段被篡改的记忆挖出来。只要证明首代才是叛徒，整个《九鼎吞天诀》的归属权就会转移，阵法自然不会再认他为主。”
“进意识海？”苏逸冷笑，“说得轻巧，我现在连站都站不住，还玩精神穿越？”
“你不进去，就永远出不来。”蛟魂提醒，“而且……你看海面。”
苏逸艰难偏头。
只见原本浑浊的海水表面，正缓缓浮起一具具尸体。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全都穿着和他同款的黑色作战服，胸口印着模糊的鼎形标记。他们面朝下漂着，手臂伸展，像是在水中摆出了某种仪式姿势。
更瘆人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有和他相似的轮廓。
“这是前八位承鼎人。”蛟魂低声说，“他们都被骗了。以为自己是来封印邪神的，结果全成了祭品。他们的魂魄被困在阵法边缘，千年不得解脱。”
苏逸盯着那些尸体，胃里一阵翻搅。
“所以我也得死？”
“不一定。”蛟魂顿了顿，“但你要赢，就得先承认一件事——你不是第一个苏逸，但你可以是最后一个。”
苏逸闭上眼。
再睁开时，眼神变了。
不再是慌乱、怀疑、抗拒，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
他缓缓抬起手，按在胸口。
三尊鼎同时震动，这一次，不是被动响应，而是主动呼应。他不再试图阻止它们倒转，反而顺着那股逆流，将自己的意识一点点沉下去。
黑暗涌来。
意识海浮现。
金色的鼎纹在虚空中流转，组成复杂的符阵。而在阵眼深处，有一团漆黑的东西，像虫子一样蠕动，不断往纹路里注射灰雾。
“就是它。”蛟魂指着那团黑影，“被植入的伪命令核心。拔掉它，你才能真正掌控《九鼎吞天诀》。”
苏逸没有犹豫，一步踏进符阵。
他的身影消失在光芒中。
外界，他的身体仍悬浮在裂缝前，双眼紧闭，嘴唇微动，似乎在喃喃自语。
海面尸群缓缓下沉，围绕阵法形成环状尸墙。
裂缝中的手指微微蜷缩，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而海底石台上，那半尊鼎静静躺在凹槽里，表面铭文一闪一灭，如同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