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离世后的那间小屋,对江笙笙而言,成了承载无尽思念却也弥漫着蚀骨孤独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奶奶的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回忆。她知道自己无法再独自面对这份空旷的悲伤。中考结束后,一个决定在她心中清晰起来。
她找到旧厂街口碑还算不错的房屋中介,平静地签署了出租协议。钥匙交出去的那一刻,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目光扫过那张空荡荡的床,那个老旧的衣柜,然后深吸一口气,决然地关上了门。这不是遗忘,而是带着奶奶的爱,走向新的生活。
高启强得知她的决定,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力点了点头。他早就考虑好了。高家那间不大的屋子,原本就住了兄妹三人,空间捉襟见肘。但高启强硬是挤出了地方。他用几块厚实的木板和旧帘子,在原本堆放杂物、靠近窗户的一角,隔出了一间小小的、仅容一床一桌的“房间”
地方虽小,高启强却花了不少心思。他把墙面仔细刷白(用的是最便宜的白灰),找来一块相对干净的旧地毯铺在地上,窗户擦得透亮,还把自己房间里唯一一盏还算亮的台灯挪了过来。他甚至用几块木板钉了一个简易的小书架,放在那张旧书桌旁边。
“笙笙,以后你就住这儿,”高启强推开那扇用布帘代替的门,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歉意,“地方是小了点,委屈你了。但窗户朝南,白天光线好,晚上也安静。”
江笙笙看着这个被精心收拾出来的小小空间,鼻尖发酸。这里没有奶奶留下的痕迹,却充满了高启强笨拙却滚烫的心意。她用力摇头:“不委屈,强哥,这里很好,真的很好!” 这里不是寄人篱下,是回家。
搬进来的那天,高启盛和高启兰都来帮忙。高启盛嘴上虽然还是那副“麻烦死了”的调调,但搬起江笙笙那个装着书本和少数几件衣服的箱子时,动作却异常小心。高启兰则兴奋地把自己珍藏的几张明星贴画分给了江笙笙一张,让她贴在书桌上。
高启强坚决不肯收江笙笙一分钱房租。每当江笙笙拿出出租老房子得来的钱或者奶奶存折里的钱,高启强的脸就板起来:“收起来!你叫我一声强哥,这里就是你家!哪有在自己家交房租的道理?钱你自己存好,以后上学用!”
江笙笙知道高启强的脾气,硬犟没用。但她心里那份过意不去和想要回馈的心情却无法平息。于是,她开始了无声的“补贴”
她默默记下缴费单送来的日子,总是抢在高启强之前,偷偷跑去缴费点。有时是高启盛发现抽屉里的缴费单不见了,嘟囔一句“谁手这么快?”;有时是高启强看着缴费回执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迹,无奈地叹口气,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周末或者放学早的时候,她不再直接回高家,而是绕道去高启强的鱼摊。她不像高启强那样能吆喝,就安静地帮着刮鱼鳞、清理水槽、整理泡沫箱,或者给顾客装袋、找零。她手脚麻利,又带着一种安静认真的气质,反而吸引了一些老主顾。高启强一开始总赶她:“回去看书!这里腥得很!” 但看她执拗地帮忙,渐渐地也就不再阻拦,只是会在收摊时,挑一条最新鲜的鱼或几块最好的油豆腐,塞进她手里:“今天辛苦了,带回去晚上加菜。”
她会“顺手”买回一些时令便宜又新鲜的蔬菜水果;会在高启强忙得脚不沾地时,默默地把家里的地扫了、桌子擦了;会在高启兰闹着要买零食时,用自己的零花钱悄悄满足妹妹的小愿望。
四个人挤在原本三个人的空间里,物理上确实更拥挤了。高启盛有时会抱怨洗手间要排队,高启兰的娃娃偶尔会滚到江笙笙的小隔间里。但这份拥挤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和温暖…
饭桌上不再是沉默的扒饭。江笙笙会讲学校里有趣的事,高启盛偶尔会毒舌点评几句,高启兰叽叽喳喳地说着小朋友的趣事,高启强则笑着听,时不时给每个人碗里夹菜,尤其是给江笙笙夹得最多。
晚上,昏黄的灯光下,高启盛在饭桌上刷题,江笙笙在小隔间的书桌前复习,高启兰在旁边画画,高启强则在一旁整理着鱼摊的账目,或者修补渔网。空气里混合着书本的油墨味、饭菜的余香、淡淡的鱼腥味和皂角气息,构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安心的“家”的味道。
偶尔,江笙笙夜里在小隔间醒来,听着帘子外高启强沉稳的呼吸声,高启盛翻书的沙沙声,或者高启兰睡梦中含糊的呓语,那种蚀骨的孤独感就会被一种踏实的暖意驱散。她知道,奶奶虽然不在了,但在这个隔出来的小小空间里,在这个拥挤却温暖的高家,她依然被爱着,被守护着。
那间出租出去的老屋,是过去,是思念的锚点。而高家这个用帘子隔出来的小角落,是现在,是风雨飘摇中一个实实在在、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避风港。江笙笙在这里,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却坚定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家”的温暖,回应着高启强那无声却厚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