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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老那一声嘶哑的、用尽全身力气才吼出的话，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青阳城广场这片死寂的湖面上。
没有激起预想中的滔天巨浪，只有一圈圈诡异的、向外扩散的涟漪。
那片因凌飞雪而起的青色丹云，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那股曾笼罩全场、霸道浓烈的丹香，也被那缕清冽的道香净化得无影无踪。
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戛然而止。
数万人的广场，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惊恐擂动的声音。
所有人的视线，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地钉在高台之上。不是钉在那个光芒万丈的舞台中央，而是钉在那个被所有人忽视、遗忘的角落。钉在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像个局外人的少女身上，钉在她那只白皙如玉、平平摊开的掌心上。
那枚丹药，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着。
没有宝光四射，没有灵气逼人。它温润、内敛，像一颗打磨了千年的羊脂玉珠，将所有的锋芒与神韵，都收敛在那三道缓缓流转的金色丹纹之内。
那三道丹纹，仿佛是天地间最玄奥的符文，蕴含着星辰生灭、万物轮回的至理。只看一眼，就让人心神摇曳，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
这个画面，荒诞、诡异，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真实的力量感。
将二品丹药的品质，硬生生提升到了三品。
这句话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反复回荡，咀嚼，试图去理解其中蕴含的、足以颠覆整个炼丹界常识的恐怖意义。
那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那是点石成金的神话。
评审席上，几位德高望重的炼丹师评委，一个个像是被施了定身术，保持着站立的姿势，身体僵硬，目光呆滞。他们穷尽一生所学的炼丹知识，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重塑。
终于，墨老动了。
他那苍老的身躯，此刻却爆发出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他几乎是从评审席上一跃而下，踉跄几步，不顾一切地冲上了高台。他的袍角在身后带起一阵风，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光。
他没有理会已经呆若木鸡的凌飞雪，径直走到了凌云溪的面前。
他的脚步在距离凌云溪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仿佛前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他不敢再越雷池半步。他的目光，没有看凌云溪的脸，而是死死地盯着她掌心那枚丹药，喉结上下滚动，嘴唇哆嗦着，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在仰望自己毕生追寻的神迹。
他伸出手，那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着，几次想要靠近，又几次缩了回去。
凌云溪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手腕一翻，那枚丹药便化作一道温润的流光，平稳地飞向墨老。
墨老像是捧着一件稀世奇珍，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丹药接住。丹药入手温润，那股清冽的道香，顺着他的掌心，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他只觉得浑身一震，体内那困扰他多年的、一道因早年强行炼丹而留下的暗伤，竟在这股香气的冲刷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
他低下头，将那张老脸凑到丹药前，那双浑浊的眼睛几乎要贴在丹药表面。他仔细地、一寸一寸地审视着那三道完美的金色丹纹。那不是后天烙印的痕迹，而是丹药在成型之时，与天地大道共鸣，由法则之力亲自刻下的印记！
完美无瑕，浑然天成。
许久，墨老缓缓抬起头，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他胸中的震撼、狂热，以及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他此生，了无遗憾。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中那疯狂的光芒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与肃穆。他转身，面向广场上那数万道依旧处于呆滞中的目光，用尽丹田之气，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天地。
“老夫，以青阳城炼丹师公会会长的名义，在此宣布！”
“本届青阳城炼丹大会的冠军，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到那个淡然独立的少女身上，一字一句地说道：
“凌家，凌云溪！”
这几个字，像是解开了某种禁制。
死寂的广场，终于活了过来。
但爆发的，并非欢呼，而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嘶嘶”声，以及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起的、压抑不住的议论。
“冠军……真的是她？”
“我不是在做梦吧？一个灵脉尽毁的废物，成了炼丹大会的冠军？”
“你还叫她废物？你见过能把二品丹药炼成三品品质的废物吗？这他娘的是神仙！”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无炉炼丹，掌心成丹，道香弥漫，丹成三品……这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
议论声越来越大，越来越乱，汇成一片嗡鸣，充满了震惊、不解、困惑，以及一丝源于对未知力量的恐惧。
墨老没有理会这些议论，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那枚三品聚灵丹，让所有人都看得更清楚一些。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丹药分九品，一品最低，九品最高。而每一品的丹药，其品质，同样可以分出高下！丹香，是评判品质的初级标准。而丹纹，则是丹药品质臻至化境，引动天地法则共鸣后，才会产生的标志！”
“一品丹药，能生出一道丹纹，便已是极品中的极品！二品丹药，能生出两道丹纹，便可称之为‘灵丹’！而三道丹纹……”
墨老的声音顿住，他环视全场，目光如电，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那代表着，这枚丹药的品质，已经超越了它本身品阶的桎梏，达到了传说中的——‘丹成三品’之境！”
“凌飞雪小姐以兽火炼丹，引来丹云灌顶，成丹带有一丝丹纹，已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之举，她炼制的，是一枚极品二品丹药！”
“而凌云溪……”墨老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因为他的话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的少女，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敬畏。
“她以二品丹方为根基，以我等闻所未闻的通神手段，逆天改命，硬生生将这枚聚灵丹的品质，拔高到了三品丹药的层次！”
“这已经不是技巧，不是天赋，这是……道！”
“这是真正的，炼丹之道！”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让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其中的恐怖之处。
如果说凌飞雪是在规则之内，做到了极致，那么凌云溪，就是那个制定规则，并且可以随意打破规则的人。
两者的差距，已不可以道里计。
高台之上，凌飞雪呆呆地站着。
墨老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刀，一刀一刀，凌迟着她最后的骄傲。
她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枚曾让她引以为傲的碧绿丹药。那莹莹的宝光，此刻看起来是那么的黯淡。那浓郁的丹香，早已消散无踪。那一道她曾无比自豪的丹纹，与对方那三道神纹相比，简直就像是孩童随手的涂鸦。
她输了。
输得体无完肤。
输得毫无道理。
输得像一个笑话。
她所有的努力，所有的付出，她引以为傲的兽火，她那引动天地异象的丹云……在对方面前，都显得那么的可笑，那么的不值一提。
“不……不可能……”她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是幻术……”
观众席上，萧天宇麻木地坐着。
他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却又遗世独立的少女，耳边回响着墨老那句“这是真正的，炼丹之道”。
他想起了那个午后，她拉着他的手，眼中闪烁着星光，对他说：“天宇哥哥，我以后要为你炼制出带着‘道香’的丹药！”
他想起了退婚那日，她平静的眼神，和那一句“你会后悔的”。
原来，她说的都是真的。
原来，他亲手推开的，不仅仅是一个未婚妻，他丢掉的，是他这一生，乃至下一世，都再也无法触及的……道。
悔恨，不再是涓涓细流，而是决堤的江海，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冲刷得剧痛无比。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喉咙里却像被灌满了滚烫的铁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凌家的席位上，凌震山僵在原地。
他脸上的狂喜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茫然、狂热，以及一丝……恐惧的表情。
他看着凌云溪，那个被他放弃，被他斥责，被他视为家族耻辱的孙女。
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看走了眼。
那不是麒麟，也不是凤凰。
那是一条他凌家这座小池塘，根本容不下的九天神龙！
短暂的震惊之后，一股无比炙热的贪婪，从他的心底疯狂地滋生出来。
冠军诞生了。
以一种前无古人，甚至可能后无来者的，最震撼，最不可思议的方式。
然而，作为冠军的凌云溪，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这一切的喧嚣，这足以载入青阳城史册的荣耀，都与她无关。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墨老捧着的那枚丹药旁边的另一件物品上——那株通体漆黑，叶片上却带着点点星光的灵草。
凝魂草。
她来此的唯一目的。
就在这时，墨老颤抖着双手，将那枚三品聚灵丹小心翼翼地放入一个玉盒中。然后，他没有立刻去颁发奖品，而是再次转身，面向凌云溪。
他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让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炼丹师公会的会长，青阳城丹道第一人，竟然向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行此大礼！
“老朽，为之前对小姐的轻视与无知道歉。”
墨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诚恳与谦卑。
“老朽还有一个问题，恳请小姐解惑。”
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求道的渴望。他盯着凌云溪，声音都在颤抖。
“小姐这通神手段，这掌中乾坤，逆转造化之能……敢问，是师承何处，还是……您本人，便是这丹道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