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别急着应。”张老从药褡子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包好的药末，“这是试用药，今晚回去用砂锅煎，水开后熬一刻钟，睡前喝。明天早上要是觉得胸口不发闷，咱们再定长期的。”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在龙兴镇住，药都是我自己去山上采的，干净。每月一副药，给你算成本价，不赚黑心钱。”
薛郎朗立刻起身：“张老，您的规矩我们懂。我看这样，您先给我们备一年的药量，我一次把钱付清，省得伯母每月奔波——她这身体经不起折腾。”
张老愣了下，随即笑了：“小伙子倒实在。一年的药量得用瓦罐封着才不返潮，我那儿刚好有批旧瓦罐，是我老伴腌咸菜用的，洗干净正合适。我让我儿子骑车送你们去取，他认得路。”
小五连忙说：“薛老板，我跟去！我力气大，瓦罐沉，我来搬。”
薛郎朗叮嘱王四母亲好好休息，又跟护士交代了试用药的煎服细节，才跟着张老的儿子往龙兴镇去。
虎头奔跟在二八大杠后面，驶在坑洼的乡间小路上，两边的水白杨树叶子已经掉光，多了一丝冬季的肃穆。
张老儿子回头喊：“薛老板，我爹这方子救过不少人，就是脾气倔，秘方从不外露，您别往心里去。”
“理解。”薛郎朗笑着摆手，“能治好病就行，秘方是张老的心血，该守着。”
张老家就在龙兴镇尾，院子里摆着十几个晒药的竹匾，晒着金黄的枇杷叶和紫苏梗，墙角堆着一排排瓦罐。
张老的老伴正坐在门槛上拣草药，见他们来，连忙起身：“药都配好了，按月份分在瓦罐里，罐口我用蜡封了，防潮。”
十二个瓦罐整整齐齐排在地上，每个罐口都贴着红纸条，写着“正月”“二月”的字样。
薛郎朗蹲下身看，瓦罐里的药草切成小段，颜色鲜绿，闻着有股淡淡的清香。“大娘，这药煎的时候有啥讲究？”
“老伴跟我说过，每副药先泡半个时辰，加三碗水，大火烧开转小火，熬到剩一碗就行。”张老老伴递过张纸条，“这上面写着忌讳，别吃萝卜、韭菜，也别碰生冷的，熬药得用砂锅，不能用铁锅。”
小五搬着瓦罐往车上放，薛郎朗掏钱时，张老却按住了他的手：“小伙子，看你对老人上心，我给你减三成。这药是山上采的，没本钱，就是配药费点功夫。”
“那不行。”薛郎朗把钱塞进张老手里，“您采药也辛苦，该给多少就给多少。以后我每月让山庄的班车给您捎点新鲜菜，都是山庄自己种的，不值钱，就是份心意。”
回到医院时，天已经擦黑了。
王四母亲刚喝完试用药，正坐在床边给王四父亲擦手，见他们进来，连忙站起来：“这得花多少钱啊？薛老板，你这孩子，总为我们花钱。”
“伯母，花不了多少。”薛郎朗笑道，“张老说这药固本，您喝上一年，明年冬天就能陪伯父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王四父亲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却清晰：“薛老板，好人……有好报。”
这是他瘫痪五年来说的第一句完整的话，王四母亲激动得抱住他，眼泪掉在他的手背上。
晚上，薛郎朗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凑活。小五偷偷跟他说：“薛老板，我以前总觉得哥太傻，为了爸妈把自己的日子都耽误了。现在我才明白，哥是对的，家人比啥都重要。”
薛郎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哥是个孝子，你也是个好弟弟。等伯父伯母好了，咱们一起回山庄，你跟着你哥学厨艺，以后荷花山庄的后厨，就靠你们兄弟俩了。”
小五眼睛一亮：“真的吗？我早就想跟哥学厨艺了，就是他总说我毛手毛脚的。”
天刚蒙蒙亮，病房的窗户就透进了浅金色的光。
护士小冯推着治疗车刚到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王四母亲的笑声，比前两日亮堂了不少。
老太太正坐在床边，给王四父亲掖被角，见小冯进来，连忙迎上去，拉起她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按：“小冯护士，你摸摸，我这心口都不发闷了！昨晚喝了张老的药，竟一声咳嗽没犯，踏踏实实躺到天亮，这可是三十年头一遭啊！”
小冯笑着给她量血压，看着仪器上稳定的数值点头：“伯母，这就对了，张老的药固本，配合咱们的雾化，效果肯定翻倍。”
她转头看向王四父亲，“王大爷，今天该做针灸了，咱们准备一下？”
针灸师很快就到了。
王四父亲乖乖躺在床上，右腿伸直，五年的瘫痪让他的肌肉有些萎缩，但他依旧努力绷紧腿肚——这些天，他看着病友们拄着拐杖走路的样子，夜里常常攥着拳头，在心里一遍遍默念“我要站起来”。
针灸师捏着银针，在他腿上的足三里、阳陵泉等穴位处消毒，针尖落下时，王四父亲咬着牙，额头上渗起细密的汗珠，却始终没哼一声。
“大爷，忍一忍，这是通经络的关键。”针灸师一边捻针一边安慰，“有感觉了就告诉我。”
王四父亲眨了眨眼，没说话。
直到最后一根银针拔下，他忽然动了动嘴唇，喉结滚了好几圈，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挤出两个字：“脚……痒。”
“脚痒？”小五正蹲在地上收拾用过的棉球，猛地抬头，膝盖撞在床沿上都没察觉，“爸，是哪只脚？痒得厉害吗？”
王四父亲缓缓抬手指了指右腿，眼睛里蒙着一层水光，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右……右脚心，像有小虫子在爬。”
小冯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快步上前，从治疗车上拿起叩诊锤，轻轻敲了敲王四父亲的脚踝，又用棉签蘸着温水，轻轻划过他的脚心——王四父亲的脚趾猛地蜷了一下，虽然动作微弱，却实实在在落在了所有人眼里。
“是浅感觉恢复了！”小冯激动得声音都发颤，她一把抓起桌上的呼叫器，又怕声音太大惊着老人，捂着嘴对薛郎朗说，“薛老板，我去叫李专家！这比能活动脚趾还重要，说明神经通路开始通了！”
话音未落，她已经快步跑出了病房，白大褂的衣角在走廊里划出一道弧线。
不过几分钟，李专家就提着白大褂赶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的实习医生。
他没急着说话，先蹲在病床前，仔细翻看了王四父亲的治疗记录，又亲自用手按压他腿上的穴位，每按一处就问：“这里有感觉吗？疼还是麻？”
王四父亲虽然说得断断续续，却能准确分辨出“疼”“麻”“痒”的不同。
等检查完，李专家直起身，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啊，恢复情况比我预想的好太多了！原本以为至少要两周才能有浅感觉，这才三天就有反应，真是个奇迹。”
王四母亲在一旁抹着眼泪，哽咽道：“李医生，这是……有希望站起来了？”
“不仅有希望，还能提前。”李专家拍了拍王四父亲的肩膀，语气格外温和，“医学上讲究‘身心同频’，药物和针灸是外力，你自己的念想才是内力。我猜，你是觉得拖累家里多年，心里想站起来的执念特别深吧？”
王四父亲浑身一震，浑浊的眼睛里突然泛起光亮。
他用力点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王四母亲连忙替他解释：“可不是嘛！他总说自己是废人，拖累小四没成家，拖累我跟着受苦。夜里睡不着，就盯着天花板，说等好了要去山上砍柴，要陪我去赶集，还要给小四的孩子当马骑。”
“这就对了。”李专家笑道，“你这股‘我要站起来’的执念，就是最好的‘催化剂’。你越盼着好，身体的细胞就越有活力，神经恢复的速度自然就快。这比任何特效药都管用。”
他转头对薛郎朗说，“下周就可以安排康复器械训练了，先从腿部肌力练起，照这个势头，两周后扶着拐杖走路，绝对没问题！”
薛郎朗站在一旁，看着王四父亲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暖暖的。
中午的时候，薛郎朗揣着刚从车站取来的荷花酥往医院赶。
油纸包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挡不住那股子甜香，引得路过的护士都回头笑。
他脚步轻快，刚推开病房门，就见李专家正半蹲在病床前，双手握着王四父亲的右腿，小心翼翼地帮他活动关节。
“慢点，跟着我的劲儿来。”李专家的声音很稳，“试着往回收收腿，不用太用力，有感觉就行。”
王四父亲咬着牙，额头上渗着细汗，右腿竟真的微微往回蜷了一下。
虽然动作幅度极小，却让旁边的王四母亲瞬间红了眼，连忙用围裙擦了擦手。
“太好了！”李专家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滑石粉，脸上满是欣慰，“恢复得比预期好太多，我上午说两周能扶拐，现在看，可能十天都用不了。刚才还是太保守了。”
他转头看向薛郎朗，目光落在他手里的油纸包上，“这是带了什么好东西？香得很。”
薛郎朗连忙把荷花酥递过去：“是王师傅让镇上班车捎来的，他知道您和张老帮了大忙，特意做的拿手点心。”
说着就拆开油纸，露出里面酥黄的荷花酥，层层酥皮像真的花瓣一样，还撒了点细密的白糖。
李专家拿起一块，刚咬下一口，酥皮就簌簌落在手背上，眼睛瞬间亮了：“这手艺绝了！外酥里嫩，甜而不腻，比渝城老字号的点心还地道。”
他一边吃，一边对王四母亲笑道，“老太太，您家小四这手艺，可是藏不住了。等你们康复了，我一定带科室的同事去荷花山庄捧场，非得让他给我们露一手不可。”
王四母亲笑得合不拢嘴，连忙拿起荷花酥分给旁边的护士和病友：“尝尝，尝尝，都是我家小四做的。他没啥大本事，就会琢磨这些吃的，能让大家喜欢就好。”
隔壁床的大爷咬了一口，连连点头：“这味儿真地道，要不要考虑来渝城开一家？生意肯定会爆满的。”
热闹劲儿过了，李专家收起笑容，拉过薛郎朗和小五，认真吩咐：“老王现在神经恢复得快，但肌肉萎缩得厉害，得赶紧跟上营养和康复训练。营养方面，每天至少两个鸡蛋，多吃点瘦肉、豆制品，汤汤水水也要跟上。”
薛郎朗连忙掏出小本子记下来，笔尖在纸上划得沙沙响：“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训练方面更要跟上。”李专家又蹲到病床前，示范着扶住王四父亲的双腿，“从明天开始，每天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次，扶着他的腿做伸屈运动，每次二十下，动作要慢要轻，别太用力伤了关节。主要是帮他活动肌肉，防止粘连，为以后下地走路打基础。小五年轻有力气，这事就交给你，记着没？”
小五立刻挺直腰板，用力点头：“记着了李医生！我一定按您说的做，每天三次，一次都不少。”
他说着就学着李专家的样子，轻轻扶住父亲的腿，“爸，我现在先试试，您要是疼就说一声。”
王四父亲看着儿子认真的样子，眼里满是欣慰，轻轻“嗯”了一声。
李专家在一旁看着，满意地点点头：“动作很标准，就按这个来。有啥情况随时来办公室找我。”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病床前，落在酥香的荷花酥上，也落在每个人充满希望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