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夜阑的话语在这片死寂的根须巢穴中缓缓荡开,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也带着一丝近乎渺茫的希望。
那佝偻的守根之灵静立着,两点幽光稳定地“注视”着秦夜阑,没有任何回应。周围只有幽蓝苔藓明灭的微光和菌类缓慢生长的窸窣声,仿佛时间都凝固了。
季知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攥着秦夜阑的手臂,既希望他成功,又恐惧那无法预料的后果。滋养甚至点燃那传说中的“育心之种”碎片?这想法本身就充满了难以想象的风险。
良久,守根之灵那干涩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缓慢,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着山岳般的重量:
“…外来者…你的‘火’…很微弱…” “…而‘种子’…已濒临…彻底的…沉寂…” “…任何贸然的…触碰…都可能…加速它的…崩解…” “…你…确定…要尝试吗?”
它的语气中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只是一种近乎漠然的陈述,将最残酷的可能性摆在面前。
秦夜阑低头看向自己手腕。青金镯光微弱却稳定,那一点心印如同风暴中守护最后的灯塔。他能感觉到,这新生的“契”虽然弱小,但其本质,确实与那枯槁植物核心传来的、极其微弱的纯净生命波动有着深层次的共鸣。
这是一种源于本源的吸引。
“确定。”秦夜阑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没有任何犹豫,“留在此地,终是坐以待毙。唯有险中求活…或许,还能为后来者,留下一线真正的希望。”
他说的后来者,或许也包括了无数轮回中的他自己和季知遥。
守根之灵再次沉默。片刻后,它那由根须和泥土构成的身体微微向一旁挪动了一步,让开了通往巢穴深处的路。这无声的动作,已然表明了它的态度。
“我为你护法。”季知遥搀扶着秦夜阑,声音坚定。她知道接下来的过程秦夜阑绝不能受到任何干扰,哪怕她此刻也已油尽灯枯。
秦夜阑看了她一眼,千言万语化作一个沉重的点头。他在她的搀扶下,极其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巢穴深处被无数幽蓝根须缠绕的枯槁植物。
越靠近,越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心悸的矛盾气息——一方面是源自枯槁植物核心的、虽然微弱却无比纯粹神圣的生命本源之力;另一方面,则是那些缠绕它的幽蓝根须所散发出的、贪婪汲取又死气沉沉的迟滞能量。
这些幽蓝根须,既是守护这最后碎片的屏障,防止其能量过快散逸,却也同时在缓慢地“吸血”,维持着这片死寂之地的虚假生机。
秦夜阑在距离那枯槁植物尚有十步之遥时停下,这个距离已是极限,再靠近,他虚弱的神魂恐怕会被那核心碎片无意识散发的本源波动震伤。
他缓缓盘膝坐下,左腿的剧痛让他几乎无法保持这个姿势,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季知遥立刻在他身后坐下,双掌抵住他的背心,将自身最后残存的所有灵力,毫无保留地渡入他体内,帮他稳定身形,固守心神。
秦夜阑闭上眼睛,意识再次沉入体内,全力沟通腕间的青金镯子。
这一次,他并非要调动其中那微弱的力量去攻击或防御,而是要进行一次极其精微、近乎艺术的“引导”。
他以那一点淡金心印为核心,小心翼翼地剥离出一丝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青金色能量流。这能量流蕴含着新“契”的秩序之火与微弱生机,也夹杂着一丝被转化后的、源自判词的破碎力量。
引导着这丝细微到极致的能量流,缓缓探出体外,如同最轻柔的触须,避开了那些散发着贪婪吸力的幽蓝根须,朝着枯槁植物最核心那一点微弱的生命波动,缓缓靠近。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过程。他的意识必须高度集中,不能有丝毫差错。那丝能量流太微弱,外界任何一点干扰,甚至他自身情绪的细微波动,都可能导致其溃散。
季知遥屏住呼吸,连心跳都几乎停止,全力维持着自身灵力的稳定输送,如同最精密的基石。
守根之灵静立一旁,那两点幽光聚焦在那丝细微的青金能量流上,没有任何动作,仿佛也化为了根须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点流逝。
那丝青金能量流终于触碰到了枯槁植物核心外那层无形的、由纯粹生命本源构成的屏障。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抵灵魂深处的共鸣响起!
枯槁植物核心那微弱的生命波动,似乎被这同源却带着崭新气息的能量触须惊醒,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有反应!
秦夜阑心中一震,连忙稳住险些失控的心神,继续维持着能量流的稳定,并尝试着,将其中那代表着新“契”的秩序与生机之意,缓缓传递过去。
仿佛是一个在无尽寒冬中即将冻僵的旅人,触碰到了另一具同样冰冷、却带着一丝微弱暖意的身体。
枯槁植物核心的跳动,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丝。它似乎在本能地…回应?或者说…试探?
然而,就在这丝微弱的联系刚刚建立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些原本只是缓慢汲取能量的幽蓝根须,仿佛被这外来的“生机”刺激,猛地变得活跃起来!它们表面幽蓝光芒大盛,更加疯狂地收紧缠绕,一股强大得多、充满了迟滞与死亡气息的吸力爆发出来,不仅疯狂抽取着枯槁植物的本源,甚至开始拉扯秦夜阑探出的那丝青金能量流!
它们要将这外来的“养分”也一并吞噬!
“不好!”秦夜阑心中惊呼,那丝能量流瞬间变得极不稳定,眼看就要被扯断甚至反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直静立不动的守根之灵,突然动了!
它那佝偻的身躯猛地挺直了一些,发出一声低沉而古老的吟唱!那吟唱并非人类语言,却蕴含着某种与这片大地、这些根须同源的法则力量!
那些疯狂躁动的幽蓝根须,如同被无形的缰绳勒住,猛地一滞!它们的吸力出现了瞬间的中断!
就是现在!
秦夜阑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猛地切断了那丝能量流与自身的联系,如同壮士断腕!同时,将切断前最后一股蕴含着“心印”信息的意念,顺着能量流,狠狠地“推”向了那枯槁植物的核心!
噗!
秦夜阑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向后倒去,被季知遥死死抱住。他的识海如同被挖走了一块,剧痛难忍,腕间镯光也瞬间黯淡到了极致。
而那丝被切断的青金能量流,在失去源头后,并未立刻被幽蓝根须吞噬,反而因守根之灵的短暂压制和秦夜阑最后的推力,如同一点微小的火星,顽强地穿透了最后的屏障,融入了那枯槁植物最核心的生命本源之中!
嗡……
枯槁植物核心处,那微弱的生命波动骤然停止了一瞬。
紧接着——
一点极其微小、却无比纯粹明亮的青金色光点,自那枯槁的核心深处,蓦然亮起!
如同在无尽死寂的黑暗冬夜里,点燃了第一颗星辰!
光芒虽小,却带着一种顽强不屈、涅盘新生的意志!
那些缠绕的幽蓝根须仿佛被这光芒烫到一般,剧烈地颤抖起来,本能地想要退缩,却又被更深层的沉寂法则拉扯着,无法彻底离开。
守根之灵静静地“看”着那颗亮起的青金星点,佝偻的身影在幽蓝苔光中显得格外寂寥,那两点幽光却似乎…明亮了极其微弱的一丝。
它完成了守护,也见证了…或许存在的,开始。
巢穴内陷入了另一种奇异的寂静。
那颗青金星点在枯槁植物核心处顽强地闪烁着,明灭不定,仿佛在适应,在挣扎,在与这片死寂的土地和贪婪的根须进行着无声的对抗。
秦夜阑在季知遥怀中艰难地喘息着,意识模糊,却死死盯着那颗星点。
薪火已传。
能否燎原,仍需时间。
而他们,几乎已付出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