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像融化的金子,缓缓流淌过徐州城高大的墙垣,将冰冷的青石染上了一层温暖而萧索的色泽。
城下的喧嚣,正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沉淀、消散。
被缴了械的袁术降卒,像一群群被拔了毛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在徐州军的看管下,分批被带往城外的临时营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麻木与茫然,对于自己的命运,他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那些装满了金银财宝的马车,也早已在简雍的亲自护送下,辘辘驶入了城中府库,它们带走的,是雷薄与陈兰最后的希望,也带走了徐州城未来一年的拮据与窘迫。
张飞已经回来了,他扛着那根仿佛还残留着血腥气的丈八蛇矛,满脸红光,走起路来虎虎生风。他将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刺头扔在刘备面前,像献宝一样咧着大嘴傻笑,浑身的煞气都化作了邀功的得意。
关羽也已整队完毕,他勒马立于一旁,那身青色战袍在晚风中微微拂动,微眯的丹凤眼扫过渐渐恢复秩序的战场,神色一如既往的沉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不过是拂去了袍上的一粒微尘。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一场兵不血刃的胜利,一场教科书般的收编。徐州军不仅凭空多出了数千可用的兵员,更得到了一笔足以让任何诸侯眼红心跳的巨额财富。城楼上的将士们,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自豪,他们看向我的眼神,也愈发敬畏。
然而,在这片逐渐安静下来的空地上,却有一个东西,像一块被遗忘的礁石,在潮水退去后,突兀地显露了出来。
那是一支小小的车队。
它被孤零零地留在了最后,与周围空旷的土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十几辆普通的马车拱卫着最中间的那一辆,百余名最精锐的徐州亲卫,手持长戟,将这支车队围得水泄不通,神情肃穆,气氛与别处截然不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了那最中间的马车上。
那是一辆楠木所制的四轮马车。车身很大,看得出曾经的用料极为考究,但此刻却显得有些落魄。车壁上原本描金的云纹,在长途的颠簸和风吹日晒中,早已斑驳脱落,露出了底下木材原本的颜色。车轮上沾满了厚厚的泥浆,一侧的车帘甚至被划开了一道口子,用几根粗糙的麻线草草缝合着。
可即便是如此破旧,也无法完全掩盖它骨子里的那份华贵。那精巧的斗拱结构,那车窗上依稀可见的繁复雕花,以及那悬挂在车角,虽已蒙尘却依旧能看出是纯铜打造的风铃,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它曾经的尊贵与辉煌。
车帘紧闭,是厚重的绛紫色锦缎,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里面是什么,没有人能看见。但所有人都知道,里面坐着的,究竟是谁。
昔日仲氏王朝的皇帝,袁术的家眷。
风,似乎也在此刻停歇了。空气中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寂静。
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张飞,此刻也收起了笑容。他挠了挠头,环眼瞪着那辆马车,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几分不知所措的困惑。让他上阵杀敌,捅翻几百个敌人,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面对这一个密封的、装着一群女人的木头匣子,他那身通天的武勇,竟完全没了用武之地。
关羽抚着长髯,那双丹凤眼终于完全睁开,他凝视着马车,眼神复杂。有对败者命运的感慨,有对妇孺的怜悯,但更多的,是一种属于上位者的审慎。他知道,这辆车里装的,不是几个普通的女人,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一个巨大的政治麻烦。
刘备从城楼上走了下来,他站在我的身边,同样沉默地注视着那辆马车。他的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他想起了自己颠沛流离的半生,想起了那些在战乱中失散的亲人。他天性仁厚,对这些同为天涯沦落人的袁氏家眷,心中自然生出无限的同情。可他如今已是徐州之主,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数万将士和满城百姓的安危,他不能再凭一己的好恶行事。
如何安置这些人,成了一个比如何打败雷薄、陈兰更棘手的问题。
孙尚香也走了过来,她站在我的另一侧,离我几步远。她那双总是像火焰般燃烧的眸子,此刻却是一片深沉的静默。她没有看我,也没有看刘备,只是死死地盯着那辆马车,握着剑柄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同为女子,同为出身高贵的“公主”,或许没有人比她更能体会,那车帘之后,将会是怎样一种绝望与屈辱。一夕之间,从云端跌落泥潭,从众星捧月的帝女,变成任人宰割的阶下囚。这种落差,足以摧毁任何一个心高气傲的灵魂。
她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悲哀。在这乱世之中,女人的命运,就像风中的浮萍,无论你出身多么高贵,容貌多么美丽,最终都不过是男人争夺天下的战利品,是巩固权势的筹码。强大如她的兄长,不也一样将她……
她的思绪忽然一滞,脸颊有些发烫,不敢再想下去。她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我一眼。
我依旧是那副模样,双手拢在袖中,平静地看着那辆马…车,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既没有大功告成的得意,也没有对猎物的垂涎,更没有对败者的怜悯。我的眼神,就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倒映出所有人的心思。
孙尚香的心,没来由地一紧。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这个男人了。
他似乎永远都游离在所有事件之外,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冷眼旁观着棋盘上的风云变幻。可偏偏,他又是所有风暴的中心,每一颗棋子的落下,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到底在想什么?
此时的我,脑子里想的,其实跟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看着那辆马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盘旋。
“来了,来了,她果然来了。”
我的脑海中,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碎片,正在飞速地组合、拼接。袁术兵败,家眷被俘,这段历史并不冷门。而他的女儿,那个在史书上只留下了寥寥数笔,名为袁瑶的女子,其命运更是充满了戏剧性。据说她容貌极美,后来被孙权得到,纳为妃子,深得宠爱。
一个能让“气运之子”孙权都为之倾倒的女人,会是普通人吗?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
又一位“凤格”。
我的头,开始隐隐作痛。
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的府邸方向,仿佛已经能感受到那股子即将爆发的、恐怖的修罗场气息。
府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甄姬,最早追随我的“凤格”,外柔内刚,已经隐隐有了“大妇”的气场和自觉,对我身边出现的任何雌性生物都保持着高度警惕。她那坛陈年老醋,酝酿得是越来越香醇了。
蔡文姬,温婉如水,不争不抢,但那双眼睛里偶尔流露出的落寞,比任何激烈的质问都让我心疼。她是用沉默和退让,来表达自己的委屈。
孙尚香,一头尚未驯服的江东小母老虎,浑身带刺,嘴上说着是来“观察”我,实际上怕是早就把她哥那封“卖妹求荣”的信看了八百遍了。她对我,是好奇、怀疑、别扭,外加一点点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少女情愫混合在一起的复杂状态。
还有那个糜环,糜家送来的“政治投资”,一个单纯得像白纸一样的小姑娘,现在估计还躲在房间里,为我可能会和孙尚香联姻的事情掉眼泪呢。
这已经是四个人了。四个风格迥异,但个个都是绝色的女子,凑在一起,已经够让我一个头两个大了。这要是再来一个……
而且来的这个,身份还极其特殊和麻烦。
袁术之女,伪帝的公主。
这名头一听,就知道绝对不是个省油的灯。从小被袁术那种眼高于顶的自大狂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那骄傲和脾气,怕是能直接捅破天。
我几乎可以预见到,当这位骄傲的孔雀公主,遇到气场强大的甄姬,和霸气外露的孙尚香时,会是怎样一幅天雷勾地火的壮观景象。
我的府邸,怕是真的要变成演武场兼辩论会现场了。
“唉……”我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一声,“这甜蜜的负担,真是越来越沉重了。系统,商量一下,能不能搞个一键静音功能?或者,来个休眠模式也行啊……”
当然,系统是不会回应我的。
我的目光,重新落回那辆马车上。我知道,麻烦归麻烦,但这个人,我必须得妥善处理。这不仅关系到刘备的声誉,更关系到……我的“后院”稳定。
就在这时,刘备转过头,看向我,他那双总是充满了仁德和真诚的眼睛里,此刻满是询问和倚重。
“云,此事……你看,该如何处置?”
他这一问,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关羽、张飞、简雍,甚至连远处的徐州将士,都齐刷刷地望了过来。
而我身旁的孙尚香,更是屏住了呼吸,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仿佛要从我的脸上,看出未来的答案。
我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看着那辆在夕阳下,一半光明,一半阴影的神秘马车,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了。
我向前走了两步,来到马车前约三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我和这辆马车。
我对着那紧闭的车帘,朗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车内可是袁公路将军的家眷?在下刘备军行军别驾,姜云。主公有令,特命我前来,为诸位安排住处。”
我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车内的回应。
一息,两息,三息……
马车内,依旧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声音传出。仿佛里面坐着的,不是活人,而是一车冰冷的雕像。
张飞的眉头,已经不耐烦地皱了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车内之人打算用沉默来对抗时。
“吱呀——”
一声轻响,那紧闭的车帘,被一只手,从里面,猛地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