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一碗倾倒，名声大噪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成了凝固的琥珀，酒馆内外，数十道目光，如同一根根绷紧的弦，全都系在了李三和他手中的那只粗陶碗上。
空气里，只剩下那股霸道而醇厚的酒香，以及李三自己那粗重的、压抑着紧张的呼吸声。
他本是来找茬的，是来看笑话的。可现在，他自己却成了这场大戏的主角，一个被所有人都盯着的、即将审判这碗神秘液体的戏子。退无可退。
李三心头一横，那股街头混混的戾气被激发了出来。他不能怂，尤其不能在这个年轻掌柜平静的注视下怂。
他仰起脖子，嘴唇碰到了冰凉的碗沿，那清澈的酒液，便顺势滑入了他的口中。
没有准备，也没有过渡。
“轰！”
一股难以形容的灼热感，仿佛一团被点燃的烈火，在他的舌尖上轰然炸开。那不是寻常烈酒的辛辣，而是一种更纯粹、更具爆发性的力量。这股火线没有丝毫停留，顺着他的喉咙直冲而下，像一条烧红的铁水，瞬间贯穿了他的食道，直抵胃腑。
李三的眼睛猛地瞪圆，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绪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灼烧感焚烧殆尽。
“咳……咳咳咳！”
他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整个人像只被煮熟的虾米，猛地弓下了腰。一张痞气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泪和鼻涕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狼狈不堪。
“哈哈哈！”
“看吧，喝不了吧！”
“五十钱买罪受，这傻子！”
门口围观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阵哄笑。那两个跟着李三一起来的同伴，也觉得脸上无光，想笑又不敢笑，表情扭曲。
小翠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担忧地望着姜宇，却发现姜宇依旧靠在柜台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在地上干呕的李三，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必然会发生的结果。
李三咳得撕心裂肺，感觉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他想骂人，想把那五十个铜钱砸回姜宇的脸上。可就在这时，他忽然愣住了。
那股在他体内横冲直撞的灼烧感，正在迅速消退。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温润的热流，从他的胃里升腾而起，如同冬日里的一抹暖阳，温柔地扩散开来。这股暖流顺着他的经脉，流向四肢百骸，驱散了他因常年厮混而积攒在骨子里的阴冷与湿气。
他感觉自己仿佛泡在了一个温热的泉眼里，从里到外，每一个毛孔都舒坦地张开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感，让他几乎要呻吟出声。
而他的口中，那股火辣褪去之后，一种醇厚、甘甜、绵长的回味，正如同春雨后的嫩芽，顽强地从他的舌根、齿缝间生发出来。那不是糖的甜腻，而是一种粮食本身最精华的甘芳，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在口腔中变幻出不同的层次，久久不散。
先是烈火焚身，再是温润如玉，最后是回甘无穷。
这极致的反差，这霸道与温柔的交织，让李三彻底懵了。
他缓缓直起腰，停止了咳嗽，呆呆地站在原地，闭着眼睛，嘴巴微微张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被雷劈过的木雕。
“三哥？你……你没事吧？”旁边的胖子同伴小心翼翼地推了他一下。
外面的哄笑声也渐渐停了，所有人都看出了李三的不对劲。那不是喝了假酒的痛苦，而是一种……更复杂的、他们看不懂的表情。
李三没有回答。
他缓缓地睁开眼，那双总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此刻却是一片茫然与震撼。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又抬头，看向那只被他失手掉落在地上的空碗，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姜宇身上。
那目光里，再无半分挑衅与嘲弄，只剩下一种近乎于见鬼的惊骇。
“三哥，你倒是说话啊！这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瘦高个的另一个同伴急了。
李三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喉结上下滚动，好半天才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这……这不是酒……”
这话一出，人群顿时哗然。
“我就说吧！是骗人的！”
“五十钱买碗水，还他娘的是辣水！”
“砸了他的店！”
门口的看客们又开始起哄，李三的两个同伴也觉得被耍了，脸上露出怒容，握着拳头就想上前。
“都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李三猛地一声怒吼，声嘶力竭，竟把所有人都镇住了。
他通红着眼睛，环视了一圈，然后再次看向姜宇，眼神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敬畏。他一字一顿地，用尽全身力气说道：
“这他娘的……是火！是烧穿肠子的火！”
他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丝如痴如醉的回味。
“……也是蜜！是能甜到人骨头里的蜜！”
“火烧其身，甘蜜润心。”
李三一个街头混混，说不出什么文雅的词，但这粗俗而直白的描述，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火？蜜？
这是何等矛盾而又诱人的评价！
整个醉仙居内外，陷入了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李三，试图从他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里，想象出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滋味。
“掌柜的！”
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重重拍在桌上。
“给我来一碗！这是五十钱！”
他的动作像是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热情。
“给我来一碗！我出六十钱！”
“我先来的！掌柜的，看看我！”
“别挤！都排队！”
方才还对五十钱一碗的价格嗤之以鼻的人们，此刻却像是疯了一样，争先恐后地往前挤，生怕自己错过了这“火”与“蜜”的滋味。那一张张脸上，写满了贪婪与渴望。
之前还门可罗雀的醉仙居，在短短一瞬间，就被热情的人潮所淹没。
李三的那两个同伴也傻眼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也急了，胖子一把拉住李三的袖子：“三哥，三哥，真的……真的那么好喝？”
李三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宝贝似的从地上捡起那只摔掉了一个小口的空碗，把鼻子凑上去，闭着眼使劲地嗅着那残留的香气，再也不理会任何人。
“可以。”
面对汹涌的人潮，姜宇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站直了身体，不带任何情绪地说道：“排队，一个一个来。本店规矩，每人，限购一碗。”
他的话不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原本混乱的人群，竟真的慢慢安静下来，在求之不得的渴望中，自发地排起了一条歪歪扭扭的长队。
姜宇拿起酒提，再次伸入坛中，舀出了第二碗。
那清澈的酒液，那霸道的香气，再一次征服了所有人的感官。
第二个客人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他端着碗，学着李三的样子，一饮而尽。
然后，同样的剧烈咳嗽，同样的满脸通红，也同样在片刻之后，露出了那种飘飘欲仙、如痴如醉的表情。
“值！太他娘的值了！”他放下碗，大吼一声，满脸的红光。
第三个，第四个……
每一个喝到酒的人，反应都如出一辙。他们用最朴素，也最真诚的语言，赞美着这碗带给他们极致体验的液体。
“入口一线喉，喝下肚里一团火！”
“喝完之后，浑身都暖洋洋的，比烤火还舒坦！”
“这后味儿……绝了！我活了四十岁，头一回知道酒可以是这个味儿！”
“醉仙居……这名字没起错，喝了这酒，真跟神仙似的！”
一句句发自肺腑的赞叹，从这些酒客的口中传出，迅速在巷子里扩散开来。
“火烧喉”“甘如蜜”的名声，就像长了翅膀，开始在许昌城南这片酒客聚集的区域里，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越来越多的酒客闻讯赶来，队伍越排越长，很快就从店里甩到了大街上。
而姜宇，只是站在那里，机械地，一碗一碗地舀着酒，收着钱。小翠在旁边帮忙，她的小脸因为激动和忙碌而涨得通红，收钱的手都有些发抖。她看着眼前这火爆的景象，再看看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如水的姜宇，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了出来。
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没了！今天的没了！”
当姜宇舀出最后一碗，宣布第一坛售罄时，排在后面的人群发出了一片巨大的哀嚎。
“掌柜的，再开一坛吧！我出双倍的价钱！”
“是啊，我们排了这么久！”
姜宇只是摇了摇头：“本店规矩，每日三坛。明日请早。”
他态度坚决，不留任何商量的余地。这种坚持，非但没有惹怒众人，反而更增添了这酒的神秘和珍贵。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从人群后方传来，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开！都给老朽让开！”
拥挤的人群骚动起来，竟真的被这声音分出了一条通路。
只见王伯，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秀才，正拨开人群，快步走了过来。他今天的打扮与往日不同，没有穿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而是换了一身簇新的绸布直裰，显然是特意打扮过的。
他脸色通红，不知是跑的，还是急的，一双老眼死死地盯着姜宇和那个已经空了的大酒坛。
“小友！你……你可让老朽好等啊！”王伯的声音里带着三分埋怨，七分急不可耐。他这三天，抓心挠肝，日思夜想，就盼着醉仙居开张。今天他特意沐浴更衣，准备第一个来品尝，谁知家里临时来了个远房亲戚，耽误了片刻，一来就看到这般景象。
姜宇看着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要等的鱼，终于上钩了。
“王伯，您来了。”姜宇不急不缓地将刚刚舀出的最后一碗酒，端了起来，“小子给您留着呢。”
这最后一碗，本就没打算卖给旁人。
王伯的眼睛瞬间亮了，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柜台前，看着那碗清澈如水晶的酒液，激动得手都开始发抖。
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位在附近德高望重的老秀才身上。一个地痞的评价或许有夸大的成分，但王伯的评价，那可是金口玉言。
王伯没有立刻去接那碗酒。他先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冠，然后对着那碗酒，郑重其事地，深深作了一揖。
这一个动作，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一碗酒行此大礼？
做完这一切，王伯才颤抖着双手，用一种近乎于朝圣的姿态，接过了那只陶碗。
他没有像李三那样鲁莽地一饮而尽，而是先闭上眼，将碗凑到鼻尖，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唔——”
一声满足到极致的长吟，从他的喉咙里发出。
然后，他睁开眼，将碗沿凑到唇边，只是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那灼热的酒液滑入他口中。
王伯的身体猛地一颤，一张老脸瞬间涨红，但他竟强忍着没有咳嗽，只是闭紧了双眼，额头上青筋暴起，显然在用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去承受那股烈火的冲击，去品味那其中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许久，他才缓缓吐出一口灼热的酒气。
他睁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两行清泪，竟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无声地滑落。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这位老秀才的最终审判。
王伯嘴唇翕动，他看着手中的酒碗，又抬起头，看向姜宇，声音带着哭腔，又带着一种大彻大悟的狂喜：
“此物……只应天上有，不该落凡尘啊！”
他举起酒碗，对着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整个巷子里回荡。
“这哪里是酒？这分明是……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