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浩走出书房。
一步踏出，仿佛跨越了两个世界。
鼻腔里那股铁锈与焦肉混合的浓烈气味还未散尽，耳畔似乎还回响着黑风谷震天的喊杀与葬礼上压抑的恸哭。
可眼前，是光洁如镜的合金走廊，头顶是无影灯洒下的柔和光辉，空气中只有新风系统输送的纯净气流。
一边是地狱，一边是人间。
他握紧了手中的军用级固态硬盘，那里面封存着一场足以改写历史的战争，以及战争背后沉甸甸的代价。
会议室的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巨大的环形会议桌前，将星闪耀，专家云集。为首的，正是陈老。
唰！
顷刻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林浩身上，灼热、急切，充满了期待。
林浩走到主控台，却没有立刻播放战斗录像。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沙哑：
“各位首长，在观看胜利的影像前，我想请大家先看另一份名单。”
他将一份文件投射到巨型显示屏上。
那是一份阵亡名单。数千个名字，密密麻麻，后面跟着他们的部队番号、职务，以及籍贯。
屏幕上，一张从远处拍摄的、略显模糊的照片静静地呈现出来：向阳的山坡上，数千个新立的木碑，像一支沉默的军队。李云龙高大的身躯，在墓碑前显得无比萧索。
“这是黑风谷之战，我军的阵亡将士，”林浩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三千一百五十二名。他们大多是刚刚扩编的第一师，也就是原独立旅的战士。”
会议室里，原本激动的气氛瞬间凝固。胜利的预期，被这冰冷的数字和画面狠狠地撞了一下腰。
“现在，请看我们是如何胜利的。”
林浩按下了播放键。
嗡——
画面切换，无人机的广角镜头下，黑风谷像一道狰狞的伤疤。日军的行军队列如臃肿的灰色长蛇，毫无戒备地扎进死亡之路。
下一秒，画面剧烈抖动！无数道“龙王爷的喷嚏”从山巅喷薄而出，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精准覆盖！
轰！轰！轰！
橘红色的火球接二连三地炸开，地动山摇！钢铁被揉成麻花，血肉在瞬间蒸发。
这不是战争。这是一场来自未来的，冷酷无情的工业化屠宰。
炮击停止后，黑压压的人潮如开闸的洪流冲下山谷。他们手中的冲锋枪与半自动步枪编织出致命的火网。
画面最终定格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品上。
屏幕暗下，会议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被这股狂暴而又充满了高科技美感的暴力美学彻底震撼。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抽噎，打破了死寂。只见陈老，这位研究了一辈子近代屈辱史的老人，正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死死捂着脸。滚烫的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
那是一代人，是几代人，是一个民族，积压百年的愤懑、憋屈与不甘，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狂暴的宣泄！
“好……好啊……”老人的声音破碎不堪，却透着前所未有的畅快。
一名满头银发的老将军猛然起身，对着漆黑的屏幕，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哗啦——会议室里，所有身着军装的人，全体起立，致以军人最崇高的敬意。
他们敬的，不只是这场胜利，更是屏幕背后，那三千一百五十二个永垂不朽的英魂！
情绪宣泄过后，是冰冷的理性复盘。
代号“棋手”的年轻少校走上前来，他的眼神锐利如刀。
“各位首长，黑风谷之战，是赵刚同志导演的一场完美的战略欺骗。‘致盲’、‘投饵’、‘屠宰’，三步环环相扣，将信息战、心理战、认知战融会贯通，堪称经典。”
“但是，”他话锋一转，激光笔指向了林浩最开始展示的那份阵亡名单，“这场完美的胜利，却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即使拥有‘听风者’的情报优势和‘龙王爷的喷嚏’的火力代差，我们最精锐的第一师，依然付出了三千余人的伤亡。这说明，我们的‘利剑’虽然锋利，但依旧会崩口，依旧在流血！”
他的话，让刚刚平复下来的气氛再次沉重。
“棋手”随即切换画面，屏幕上出现外围阻击阵地的惨烈景象。兄弟部队的战士们用血肉之躯，一次次打退日军的突围。
“而这，是第二道裂痕，一道更深的鸿沟。当我们的王牌师都在付出如此代价时，装备、通讯、训练全面落后的兄弟部队，他们的牺牲更是难以估量。独立旅，或者说第一师，不应该是一座被鲜血包围的孤岛。”
他的话，点明了问题的核心。
“所以，”一直沉默的总负责人站了起来，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林浩身上，“必须启动下一阶段的援助方案。”
他走到巨大的电子沙盘前，伸手在上面重重一点。
“方案代号：‘铸剑’！”
“目标：将第一师，这把已经染血的利刃，锻造成一柄无坚不摧、自身也坚不可摧的‘倚天剑’！并以此为模板，为我们整个军队，铸造更多的利剑！”
总负责人的声音铿锵有力。
“‘铸剑’方案，分为三个核心。”
“第一，‘剑魂’！建立师一级现代化指挥通讯系统！从师部到班组，李云龙的命令必须在三十秒内传达到任何一个角落！”
“第二，‘剑锋’！组建一个真正的、拥有全套测距、观瞄、计算流程的现代化炮兵团！让炮火覆盖成为常规，让战士们不再用生命去试探敌人的火力！”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熔炉’！提供标准化的训练手册、技术教材，通过第一师，建立一个‘战术种子’培训基地！将现代化的作战理念、后勤管理、装备维护体系，像血液一样，输送给每一支兄弟部队！”
“我们不仅要给鱼，更要教他们织网捕鱼！”
“我们要的，不是一个李云龙，而是千千万万个，用现代化思想武装起来的李云龙！”
一个宏伟的蓝图，在所有人面前展开。
会议结束，专家们带着亢奋与使命感，立刻投入到“铸剑”方案的细节制定中。
林浩正准备离开，却被陈老叫住了。老人递给他一杯热茶，看着窗外，眼神悠远。
“小林，冈村宁次死后，东京大本营会派谁来接替他，你知道吗？”
林浩摇了摇头。
“不管派谁来，他手上都会有一份完整的，关于黑风谷之战的报告。”陈老的语气很平静，却让林浩的心猛地一沉，“他会知道，他面对的，不再是一群泥腿子。他会知道，我们拥有他无法理解的情报能力和武器。”
陈老转过头，那双浑浊却清明无比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林浩。
“他会把我们当成一个同等级，甚至更高等级的对手来研究。他会用尽一切办法，来剖析我们，模仿我们，甚至……反制我们。”
“下一次，敌人不会再那么蠢了。”
老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压得很低。
“小林，真正的战争，现在才刚刚开始。”
“你，准备好了吗？”
林浩握紧了手中的茶杯，杯壁的温度，仿佛也无法驱散那份从心底升起的寒意。他想起了山坡上那三千多座墓碑，想起了李云龙哭红的双眼。
他点了点头，无比坚定。
“我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