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浸透江面,水汽裹着漕渠腐草的气息扑上船头。陈墨立在“潜鳞号”前舱,指尖轻压腰间青铜牌,金穗稻纹在微光中划出一道冷线。胡万三蹲在甲板角落,正拧开蒸汽机外壳,鲸油余温透过铜管渗出,映得他右脸刀疤泛青。楚红袖倚着船舷,左臂义肢齿轮发出细微错动声,她不动声色地拆下一颗竹齿,指腹摩挲片刻,刻上“壬”字,随手投入暗流。
“李氏的巡江船刚过第三闸。”慕容雪从后舱走出,短弩已上弦,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改了巡查时辰,每隔半个时辰便有一队。”
陈墨点头,未语。船身微震,蒸汽机低鸣启动,船头缓缓转向废弃漕渠。江雾浓稠,掩住船影,唯有水波划开的细响,在寂静中如针落地。
天未亮,船抵江南北岸。一行人弃舟登岸,直入城外破庙。残香断幡间,陈墨从怀中取出那份青壮名单,翻至“老张头”一页,指节在名字上顿了顿,合上,递向柳如烟。
“用你的线。”他说。
柳如烟接过,指尖掠过册页边缘,那道“壬”字刻痕再度擦过指腹。她未停顿,转身走向庙后枯井,从香囊中取出磷粉,弹指洒落井沿,蓝光微闪三下。不到半炷香,井底传来两声轻叩。她俯身,将《风月录》一页撕下,卷成细筒,系上银针,垂入井中。
消息换得极快。李氏家主私通歌姬的密档一经传出,暗桩即刻回信:管事藏于“听雨别苑”,位于城南十里外的竹坞深处,三面环水,仅一条石径通入。
“明日午时,有船入坞。”柳如烟收回银针,却未察觉一枚针尖已滑落砖缝,被一只枯瘦的手悄然拾起。
陈墨当即下令:夜袭。
四人分作两路,沿河岸潜行。竹林渐密,夜风穿隙,发出哨音般的锐响。楚红袖忽抬手止步,耳贴地面片刻,低声道:“竹节中空,内藏铜丝,踩动即响——是机关。”
慕容雪蹲身细看,果然见竹根处有细线牵连,延伸至林中高台。她取下短弩,改用匕首挑断三根主线,又以透骨钉钉入土中,形成干扰阵。楚红袖则从义肢中取出竹齿轮,嵌入机关节点,反向拨动,哨音骤停。
陈墨取出烟雾弹,以火石轻擦,烟幕腾起,遮住别苑前门。慕容雪率先突入,短弩连发,三名伪装成仆役的死士尚未反应,已被钉喉倒地。楚红袖破墙而入,竹制齿轮旋出,撞开内室木门。
管事正在灯下整理文书,抬头见人,竟未惊慌。他手中笔未落,只缓缓合上账册,道:“你们来得比我预计的慢了半日。”
陈墨未答,挥手示意押走。楚红袖上前反剪其臂,铁链扣上腕骨。就在转身刹那,管事嘴角微扬,袖中滑落半片烧焦绡布,纹路与堤坝所用舞绡如出一辙。
“带走。”陈墨下令。
归途改走陆路。胡万三调来商队,以运茶为名,引开乌林渡守兵。陈墨一行绕行山道,行至半途,管事忽剧烈咳嗽,喉间发出咯咯声响,嘴角溢出黑血。
“毒。”慕容雪立即制住其下颌,撬开牙关——舌根处空腔,毒囊已破。
陈墨蹲身检查尸身,从袖内摸出半枚残印,铜质断裂,仅存“周”字左半。他凝视片刻,收入怀中。
楚红袖拆下义肢外板,将剩余竹齿轮逐一清点,少了一颗。她未声张,只将齿轮重新排列,嵌入新槽。
慕容雪收起短弩,目光扫过林间小径。方才管事倒地时,衣摆曾扫过一块青石,石面留有极淡朱砂印,形如“壬”字角。
胡万三从怀中取出炭样,与残印旁泥土比对。鲸油烘烤过的木炭颗粒嵌入印泥,与李氏商路货单上的标记完全一致。
“他不是一个人。”胡万三低声说。
陈墨立于荒坡,望向南方。天边微亮,雾未散。他取出青铜腰牌,指腹抚过金穗稻纹,又摸向怀中残印。
柳如烟站在稍远处,指尖轻捻香囊,磷粉微温。她未察觉,那枚遗失的淬毒银针,此刻正被乞儿藏入破碗,随早市人流,缓缓移向城东。
楚红袖将最后一颗竹齿轮嵌入义肢,咔嗒一声,机关闭合。她抬头,见陈墨已转身前行,脚步未停。
慕容雪走在最后,短弩重新上弦,箭尾刻痕对光一照,竹纹细密,三寸七分,与湘南周家竹林无异。
胡万三咬破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他盯着前方背影,右手无意识转动翡翠扳指,三道裂纹在指腹下划过。
陈墨忽然停步。
前方山道拐角,一匹瘦马横卧,鞍上空无一人,缰绳垂地,末端系着半截烧焦的舞绡。
马鼻微动,尚有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