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梦境,并非模糊的幻影,而是带着近乎残酷的清晰度,烙印在莱尔兰纳的感知里。
他感觉自己像一缕无形的意识,漂浮在一个冰冷、破败、弥漫着浓重腐朽和灰尘气味的空间。月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惨白而微弱,透过没有玻璃的窗框,勉强勾勒出房间里歪斜的家具和地板上厚厚的积尘。这里仿佛被时间和生命所遗弃。
然后,他“看”到了他们。
哈利·波特、赫敏·格兰杰、罗恩·韦斯莱,三个身影紧紧靠在一起,魔杖举在胸前,脸上交织着极度的恐惧、震惊和一种不愿相信的挣扎。他们的目光,死死地锁定在对面阴影里的两个人身上。
其中一个,衣衫褴褛,黑色的长发如同枯草般纠缠,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那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痛苦、疯狂与某种近乎绝望的执念的眼睛——莱尔兰纳绝不会认错,是通缉令上的那个男人,小天狼星·布莱克!
而站在布莱克身边的另一个人,则让莱尔兰纳的意识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是莱姆斯·卢平教授!他穿着那件熟悉的旧袍子,脸上不再是课堂上温和睿智的模样,而是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激动、悲伤、愤怒,还有一丝深沉的、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的坚毅。他和布莱克站在一起,这本身就是一个足以颠覆认知的景象。
他们在激烈地交谈,嘴唇快速地开合,表情激动。然而,莱尔兰纳听不到任何声音。仿佛有一层绝对隔音的屏障,将所有的对话、所有的呐喊、所有的辩解都吞噬了,只留下无声的、充满张力的默剧。他只能看到哈利脸上剧烈的情绪波动,看到赫敏试图争辩的姿态,看到罗恩紧紧抱着他怀里那只看起来病恹恹的姜黄色老鼠——斑斑。
紧接着,地窖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西弗勒斯·斯内普教授如同裹挟着暴风雨的乌云般冲了进来,他的魔杖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直指卢平和布莱克,那张总是阴沉的脸此刻因憎恶而扭曲,嘴唇翕动,显然在厉声呵斥着什么,但莱尔兰纳依旧听不见。
场面瞬间变得混乱,魔杖的光芒在黑暗中交错闪烁,映照出飞扬的尘土和每个人脸上激烈变化的表情。
然后,莱尔兰纳的“视线”被一个突兀的动作吸引。布莱克猛地扑向罗恩,目标明确——是他怀里的那只老鼠斑斑!罗恩惊恐地尖叫(莱尔兰纳能看到他张嘴的动作,却听不到声音),死死护住自己的宠物,但布莱克的力量大得惊人,粗暴地将那只不断挣扎尖叫的老鼠抢了过来。
下一刻,发生的一幕让莱尔兰纳的思维几乎停滞。
布莱克抓着疯狂扭动的斑斑,并没有伤害它,而是将它狠狠地按在了房间角落里一架布满蛛网、琴键残缺不全的破旧钢琴上!老鼠的身体撞击腐朽木料,发出无声的震动。
就在斑斑被按在钢琴上,因为极致的恐惧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挣脱了布莱克的钳制,像一道黄色的闪电般射向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破损的老鼠洞,企图钻进去逃之夭夭的——那个瞬间!
它的前半身刚刚挤进狭窄的墙洞,后半身却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卡住,剧烈地抽搐、膨胀!
刺目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白光从那只老鼠狭小的躯体内爆发出来,它的形态以违反常理的速度扭曲、拉长!皮毛在光芒中褪去,四肢疯狂地伸展,骨骼拉伸变形的“景象”(尽管无声)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诡异感。
就在它大半身体还在墙洞外,只有头部和肩膀钻了进去的尴尬位置——那只小小的、不起眼的老鼠,就在莱尔兰纳眼前,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矮胖、头发稀疏、面色因为极度恐慌而煞白扭曲、穿着不合身破旧衣服的陌生男人。他的上半身卡在墙洞里,下半身还在外面滑稽而狼狈地挣扎着。莱尔兰纳不认识这张脸,但他清晰地看到了那双小眼睛里盛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狡诈。
而在那个陌生男人彻底现形、卡在墙洞里徒劳挣扎的刹那——
莱尔兰纳猛地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
“嗬……”
他倒抽一口冷气,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在寂静的寝室里发出擂鼓般的巨响。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睡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异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因极致的惊悸而睁得滚圆,瞳孔紧缩成线。那对白色的猫耳警惕地竖得笔直,耳廓内部的血管突突直跳,蓬松的长尾巴更是僵硬地绷直,紧紧缠绕在床柱上,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窗外,黑湖深处的光线依旧幽暗,但已然透出一种黎明将至的、沉郁的灰蓝色。天快亮了。
不是梦……至少不完全是。那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那清晰无比的视觉细节,那萦绕不散的腐朽气味,尤其是斑斑扭曲变形、最终卡在墙洞里变成陌生男人的那一幕……太过真实,太过震撼。
他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和呼吸。那个陌生男人是谁?布莱克和卢平教授为什么会在一起?他们之间无声的激烈交谈是什么?斯内普教授为何出现?还有最关键的……斑斑,罗恩的宠物,怎么会是一个……伪装的人?
无数疑问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带来一种沉甸甸的、不安的预感。他知道这感觉。这和他偶尔会莫名捕捉到一些未来碎片、或是感知到某些隐藏联系时的感觉一样,只是这一次,前所未有的清晰、完整,也……前所未有的令人恐惧。
他将这个无声却惊心动魄的梦境,连同所有的困惑与寒意,小心翼翼地封存在心底,如同藏起一颗不知何时会引爆的炸弹。异色的眼眸在黎明前的微光中,闪烁着难以解读的、混杂着惊悸与深思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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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的魔药课,对莱尔兰纳而言,变成了一场意志力的考验。
阴冷的地下教室里,各种药材和蒸煮魔药的气味混杂在一起。斯内普教授如同一条在阴影中游弋的黑龙,用他那低沉丝滑、充满压迫感的语调,讲解着活地狱汤剂的复杂步骤和关键要点。
若是往常,莱尔兰纳会是这门课上最沉浸的学生。即使他因为那脆弱的魔力核心而无法完美施展某些需要强大或精细魔力操控的步骤,但他那近乎天生的、对魔药原理和材料能量流动的深刻理解,总能让他以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处理药材,或是提出连斯内普都不得不侧目、甚至偶尔会引发其深思的独特见解。
然而今天,他的心神仿佛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勉强留在阴冷的地下教室,机械地遵循着步骤:精准地称量瞌睡豆,用银质小刀按照特定角度切片,挤出汁液;另一半,则完全沉浸在那个无声的、破败房间的梦境里。布莱克疯狂的眼神,卢平教授沉重的表情,斯内普教授闯入时的黑影,还有……斑斑在墙洞前那诡异而恐怖的变形。
“必须告诉爸爸……必须……”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的动作因此显得有些迟缓,眼神时不时会失去焦点,望向某个虚空,仿佛在穿透石墙,看着另一个时空的景象。当需要将缬草根汁液滴入坩埚时,他拿着滴管的手停顿了片刻;当需要观察药液颜色变化以决定下一步操作时,他凝视着那深蓝色的漩涡,眼神却有些涣散。
但是,令人惊讶的是,他的操作本身,却没有出现任何差错。瞌睡豆的汁液分量精准,搅拌的方向和圈数如同钟表般精确,加入其他辅料的时机也恰到好处。仿佛他的双手拥有独立的记忆和本能,即使大脑被梦境占据,依旧能完美地执行复杂的魔药程序。
最终,当下课铃声响起时,莱尔兰纳面前的坩埚里,活地狱汤剂呈现出一种均匀、深邃、如同无星无月之夜空的完美深蓝色,表面甚至泛着一层珍珠母般的光泽——这是教科书级别的成功。
斯内普教授如同幽灵般滑行到他的操作台旁,黑色的眼睛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审视着那锅无可挑剔的魔药,然后又缓缓移到莱尔兰纳那张明显心不在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苍白的脸上。
“完美的药剂,邓布利多先生。” 斯内普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其中一丝极淡的、近乎探究的意味,如同水下的暗流,“看来,即使你的思绪……漫游到了某些不为人知的角落,你的手依然记得该如何服从理智。” 他的目光锐利,仿佛试图撬开莱尔兰纳紧闭的心扉,看看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或者,是某种我们未知的……本能?”
莱尔兰纳猛地回过神,对上斯内普那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视线,心脏漏跳了一拍。他垂下眼帘,避开那过于锐利的审视,低声回答:“谢谢教授。” 他无法解释,只能保持沉默。
斯内普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用鼻子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黑袍翻滚,转向了下一个学生。但莱尔兰纳能感觉到,那道冰冷的视线在他背上停留了许久。
下课铃声如同赦令。莱尔兰纳几乎是立刻开始收拾东西,动作比平时快了许多。他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留下来和西奥多讨论一下刚才操作中的细节,或者帮忙清理公共操作台。他将那锅成功的活地狱汤剂小心地装瓶,贴上标签,然后抱着书本,第一个快步走出了魔药教室,将阴冷的气息和斯内普教授那令人不安的审视甩在身后。
他需要立刻见到邓布利多。现在,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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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办公室的门在莱尔兰纳说出口令后缓缓打开。他快步走了进去,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办公室里是否还有其他人。
“爸爸!”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促和不安。
阿不思·邓布利多正坐在办公桌后,听到声音抬起头,半月形眼镜后的蓝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关切。而坐在壁炉旁一张扶手椅里、正翻阅着一本厚重古籍的盖勒特·格林德沃,也抬起眼,金色的眉毛微挑,目光落在莱尔兰纳那张明显缺乏血色、带着惊魂未定神情的脸上。
“莱尔?怎么了,我的孩子?” 邓布利多放下手中的羽毛笔,声音柔和地问道,“你看上去像是见到了幻形怪。”
莱尔兰纳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他甚至没顾得上和格林德沃打招呼,异色的眼眸里充满了亟待倾诉的焦虑。他的猫耳因为紧张而微微向前倾,尾巴也不安地在地毯上扫动。
“我……我做了一个梦,爸爸。一个很真实……很可怕的梦。”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组织着语言,开始描述那个无声的、发生在破败房间里的梦境。他详细地描述了布莱克和卢平教授站在一起的情景,斯内普教授的突然闯入,以及最关键的部分——布莱克抢夺斑斑,将它按在破钢琴上,然后斑斑在试图钻墙洞逃跑时,卡在那里,变成一个矮胖、秃顶、穿着破旧衣服的陌生男人的全过程。
“……我看不清那个男人的脸,但我记得他的样子,很……猥琐。我不认识他。” 莱尔兰纳最后说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爸爸,这……这只是个梦,对吗?可是……感觉太真实了……”
邓布利多静静地听着,脸上温和的表情逐渐被一种深沉的凝重所取代。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莱尔兰纳身边,伸出手,轻轻放在他单薄的肩膀上。一股温暖、平和的魔力缓缓流淌过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放松,莱尔,放松。” 邓布利多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他引导着莱尔兰纳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半蹲在他面前,蓝色的眼睛平视着他,“梦境有时候会折射我们潜意识的担忧和恐惧,尤其是最近城堡里不太平静。” 他巧妙地没有直接否定梦境的真实性。
他轻轻抚摸着莱尔兰纳的银色头发,动作轻柔:“你把这个梦告诉爸爸,是对的。无论它是什么,说出来会好受些。” 他的魔力如同暖流,缓缓梳理着莱尔兰纳紧绷的神经和因为惊悸而有些紊乱的魔力波动。
莱尔兰纳在父亲温和的安抚和强大的魔力疏导下,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下来,冰冷的四肢也恢复了些许暖意。他依赖地靠在椅背上,猫耳慢慢放松,尾巴也软软地垂落。爸爸的平静和力量,总是能让他感到安心。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莫法·格林德沃走了进来。她看到室内的情景,尤其是莱尔兰纳那副明显刚受过惊吓后被安抚下来的模样,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父亲,爸爸。” 莫法先向两位长辈行礼,然后看向莱尔兰纳,语气带着姐姐式的自然关切,“莱尔,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该去礼堂了。”
邓布利多拍了拍莱尔兰纳的肩膀,温和地说:“去吧,跟莫法去吃点东西。别想太多,莱尔,一切有爸爸在。”
莱尔兰纳点了点头,顺从地站起身,跟着莫法离开了办公室。莫法在离开前,目光若有所思地扫过邓布利多和格林德沃,但没有多问。
当栎木门再次关上后,办公室里的气氛瞬间发生了变化。
邓布利多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严肃、甚至可以说是震惊的神情。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外面霍格沃茨的场地,久久沉默。
格林德沃合上了手中的书,他走到邓布利多身边,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锐利而了然的光芒。
“一个……无声的预言梦?” 格林德沃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确定,“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尤其是关于那个……‘斑斑’的变形。”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小莱尔,继承的不仅仅是脆弱的魔力核心和那惊人的魔法天赋。”
邓布利多转过身,蓝色的眼睛里是翻涌的思绪:“不仅仅是预言,盖勒特。是‘视像预言’,而且是在完全隔音的情况下,捕捉到了最关键的画面。这种天赋……极其罕见,也极其耗费心神。难怪他今天在魔药课上会那般心不在焉,即使他的操作本能完美无缺。”
他想起了莱尔兰纳幼年时那些偶尔应验的、模糊的预感,想起了他异于常人的洞察力。这一切似乎都有了更明确的指向。
“他描述的那个由老鼠变成的男人……” 格林德沃眼神锐利,“虽然他不认识,但结合布莱克越狱的目标,以及卢平和布莱克同时出现的场景……答案几乎呼之欲出了。”
“彼得·佩迪鲁。” 邓布利多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语气沉重,“他还活着,并且如西里斯所说,伪装成了老鼠。莱尔的梦,证实了这一点。而且,地点……尖叫棚屋。他们最终还是在那里对质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莱尔兰纳的这个梦,不仅仅是一个预言,它很可能揭示了十二年前那场悲剧的真相,以及当下正在发生的、危险的对峙。
“他的天赋必须被引导,也必须被保护。” 邓布利多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这种不受控的、强烈的预视,尤其是在他魔力核心如此脆弱的情况下,可能会对他造成严重的伤害。”
格林德沃冷哼一声,但眼神里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看来,我们除了要保护他那易碎的身体,还要多操心他那过于‘活跃’的感知了。” 他走到邓布利多身边,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的意味,“阿不思,我们的儿子,似乎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给我们带来……‘惊喜’。”
邓布利多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城堡在阳光下显得安宁而古老,但他知道,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现在,他最年幼、最脆弱的孩子,似乎也被卷入了这漩涡的中心,以一种他们始料未及的方式。保护莱尔兰纳,引导他的天赋,同时应对即将到来的、由这个梦境揭示的真相风暴,成为了他们面前更加紧迫和复杂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