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州衙后院那间临时拼凑的大卧房里,喧嚣散去,只余下炭火盆偶尔迸出的噼啪轻响,和窗外吴六子刻意压低的指挥声。朱慈烺靠在床头,看着身边两个弟弟——朱慈炯和朱慈炤。
连日来的颠沛流离、惊心动魄,似乎并未在这两个少年王爷身上留下太多疲惫的痕迹,反而让他们的眼神褪去了几分深宫里的懵懂,多了些不易察觉的坚韧。但此刻,两张小脸上却都笼着一层淡淡的愁云,眉头微蹙,眼神有些飘忽,不复方才在堂上时的振奋。
朱慈烺心头一动。他放下手中尹希廉奉上的、温热的参茶,声音放得柔和:“慈炯?慈炤?怎么了?两个小脑袋瓜里,想什么呢?愁眉苦脸的?说出来给皇兄听听?”
朱慈炤年纪最小,心思也最藏不住。他抬起小脸,黑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失落,怯生生地看着朱慈烺:“皇兄……皇弟……皇弟是不是很没用啊?” 他声音小小的,带着点鼻音,“这么多天了……皇兄带着我们东奔西跑,还要操心那么多大事……打坏人,安民心,练兵……皇弟却什么忙都帮不上……连……连给皇兄端杯茶都笨手笨脚的……皇弟感觉自己……就是个累赘……” 说着说着,眼圈就有些泛红,小嘴瘪着,强忍着没哭出来。
一旁的朱慈炯虽然没有哭,但那张清秀的脸上也写满了落寞和自责。他默默地点点头,低声道:“皇兄,我也是……看着皇兄运筹帷幄,张将军、冯将军他们冲锋陷阵,连赵大哥……哦不,赵指挥使都拿出全部家当帮皇兄……我们……我们却只能躲在后面,让皇兄和王伴伴保护……皇弟心里……难受……”
两个少年,一个委屈巴巴,一个闷闷不乐,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小鸟,耷拉着脑袋,让人心疼。
朱慈烺看着他们,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他并非真正的少年朱慈烺,灵魂来自后世,但这段日子同生共死、朝夕相处,那份血脉相连的亲情和患难与共的情谊,早已深深烙印在他心底。他伸出手,先揉了揉朱慈炤柔软的发顶,又拍了拍朱慈炯的肩膀,脸上绽开一个温暖而充满力量的笑容:
“傻小子!说什么胡话呢!”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你们才多大?慈炤你刚满十岁!慈炯你也不过十二!在皇兄眼里,你们还是需要保护的小孩子!能平平安安地跟着皇兄走到这里,没有哭闹,没有退缩,已经比皇兄想象中要勇敢坚强得多!怎么能说没用?怎么能说是累赘?!”
他语气一转,带着鼓励和期许:“你们现在要做的,不是自责,而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精蓄锐!等你们再长大些,身体壮实了,本事学好了,有的是你们为皇兄、为大明分忧出力的时候!到那时,皇兄想偷个懒,还得指望你们呢!”
他故意板起脸,做出严肃的样子:“现在,给皇兄打起精神来!不许胡思乱想!听见没?”
朱慈炯和朱慈炤看着皇兄故作严肃的脸,感受着他话语中的真诚和暖意,心中的阴霾渐渐散去。朱慈炤吸了吸鼻子,用力点点头:“嗯!皇兄!慈炤知道了!慈炤以后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练武!等长大了,帮皇兄打坏人!”
朱慈炯也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明亮:“皇兄放心!慈炯也会努力的!”
朱慈烺满意地笑了,捏了捏朱慈炤的小脸蛋:“这才对嘛!来,跟皇兄说说,等你们长大了,想干什么?慈炤,你先说!告诉皇兄,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朱慈炤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小胸脯一挺,脸上充满了憧憬和向往,声音都提高了八度:“皇兄!皇弟想当大将军!!” 他挥舞着小拳头,仿佛已经披上了金甲,“就像……就像汉朝的霍去病将军那样!!”
“哦?霍去病?” 朱慈烺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说说看,为什么想当霍去病?”
朱慈炤兴奋得小脸通红,手舞足蹈地比划着:“皇兄!我听宫里的先生讲过!霍将军可厉害了!他十七岁就带着八百骑兵,深入大漠!杀得匈奴人哭爹喊娘!后来更是封狼居胥!饮马瀚海!把那些欺负我们汉人的匈奴人,打得再也不敢南下牧马!先生说了,那是‘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是大丈夫顶天立地的气概!!”
他越说越激动,眼睛里仿佛有星辰在闪耀:“皇兄!现在闯贼作乱,鞑子猖獗!比匈奴人还坏!皇弟也想学霍大将军!练就一身好武艺!带兵打仗!把那些坏蛋统统赶跑!杀得他们片甲不留!让大明的疆土,再也没人敢来侵犯!让老百姓都能过安生日子!皇兄!你说,霍大将军那样的,是不是最厉害的大丈夫?!”
小家伙说得慷慨激昂,小拳头攥得紧紧的,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热血和豪情!
朱慈烺和朱慈炯都被他这副模样逗乐了。朱慈烺哈哈大笑,一把将朱慈炤搂进怀里,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好小子!有志气!皇兄就喜欢你这股劲儿!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瀚海’,那是千古名将的巅峰!是每一个热血男儿都该向往的境界!你能有此志向,皇兄很高兴!记住你今天的话!好好练武!好好读书!等将来,皇兄给你一支精锐铁骑!让你也去‘封狼居胥’,扬我大明国威!!”
“真的吗?皇兄?!” 朱慈炤惊喜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喜悦光芒,“皇兄真的让我带兵打仗?!”
“当然是真的!” 朱慈烺肯定地点点头,眼中满是鼓励,“不过,前提是你要有真本事!霍去病可不是光靠嘴皮子打仗的!你得比他更努力才行!”
“嗯!皇兄放心!慈炤一定努力!一定比霍将军还厉害!” 朱慈炤用力点头,小脸上写满了坚定。
朱慈烺笑着转向朱慈炯:“慈炯,你呢?你长大了想做什么?也想像慈炤一样当大将军吗?”
朱慈炯却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专注。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光芒里充满了好奇、探究和一种近乎痴迷的热情。
“皇兄,” 朱慈炯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清晰的执着,“慈炯……慈炯不想当大将军带兵打仗。”
“哦?” 朱慈烺有些意外,“那你想做什么?”
朱慈炯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朱慈烺:“皇兄,慈炯……慈炯喜欢火器!”
“火器?” 朱慈烺心中一动。
“嗯!” 朱慈炯用力点头,小脸上泛起兴奋的红晕,“皇兄还记得吗?去年在宫里,慈炯偷偷溜到文华殿后面的偏殿,那里不是有个小库房吗?里面放着好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慈炯在里面找到了一本书!是那个叫汤若望的洋人教士,还有一个叫焦勖的大人合着的!叫《火攻挈要》!”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仿佛在回忆一件极其珍贵的宝物:“那本书!太有意思了!上面画了好多图!有佛郎机大炮!有鸟铳!有火箭!还有能喷火的筒子!上面还写了怎么造火药!怎么配比!怎么铸造炮管!怎么计算弹道!还有好多慈炯看不懂的符号和数字!但是……但是慈炯觉得,那些东西,比刀枪剑戟有意思多了!”
朱慈炯越说越激动,语速也快了起来:“慈炯还偷偷找过汤若望教士,想跟他学这些!可他说慈炯太小,不肯教……后来,慈炯又听说,登莱巡抚孙元化大人写了一本《西法神机》,里面讲红夷大炮的弹道计算、炮车设计、火药颗粒化……可惜慈炯一直没机会看到……”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遗憾和委屈:“慈炯求过父皇,想跟汤若望教士和焦勖大人学这些……可父皇说……说慈炯年纪尚小,当以圣贤书为重……这些奇技淫巧,非皇子所宜……” 说到最后,眼圈也微微泛红,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听着的小朱慈炤,似乎被二哥的情绪感染,又或许是连日来的恐惧和思念终于找到了宣泄口,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他扑进朱慈烺怀里,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动着,哭声撕心裂肺:“呜呜呜……皇兄……皇弟想父皇了……想母后了……还想……还想姐姐了……呜呜呜……他们……”
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穿了朱慈烺努力维持的坚强外壳!朱慈炯也再也忍不住,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滚落下来,他倔强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微微颤抖的肩膀,却暴露了他内心的脆弱和无助。
朱慈烺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瞬间蔓延全身!他紧紧抱住怀里哭得浑身颤抖的朱慈炤,另一只手用力揽过默默垂泪的朱慈炯!
三个少年,在这远离京城的陌生州衙里,紧紧相拥!
窗外是严密的守卫,窗内是再也无法压抑的、对亲人刻骨的思念和对未知命运的深深恐惧!
“好了……好了……不哭……不哭……” 朱慈烺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哽咽,他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用力拍着两个弟弟的后背,“父皇、母后、姐姐……他们……皇兄向你们保证!皇兄一定会带兵打回去!一定!一定!!”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王之心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走了进来。他一眼看到抱头痛哭的三兄弟,脚步猛地顿住!老太监浑浊的眼睛瞬间湿润了!他连忙放下果盘,快步上前,声音带着哽咽和心疼:“哎哟……我的小主子……”
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帕,想给朱慈炤擦眼泪,又想安慰朱慈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
朱慈烺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轻轻松开两个弟弟,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朱慈炤的小花脸,又拍了拍朱慈炯的肩膀:“好了,不哭了!都是大明的王爷!不哭了!”
他转向王之心,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王伴伴,何事?”
王之心这才想起正事,连忙躬身道:“殿下,吴六子来报,漕务总兵许文昌大人带着几个人在正堂候着,说是按殿下吩咐,带来了原火药局的人!济宁知州尹希廉大人也在!”
朱慈烺精神一振!火器!这是他眼下最关心的事情之一!他立刻站起身,对朱慈炯道:“慈炯!你不是喜欢火器吗?走!跟皇兄一起去!见见那些真正懂火器的行家!”
朱慈炯一听,眼睛瞬间亮了!脸上的泪痕都忘了擦,立刻跳下床,小脸上满是期待和兴奋:“真的吗?皇兄!太好了!我去!我去!”
朱慈烺又对王之心道:“王伴伴,你照顾好慈炤,让他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下。”
“老奴遵命!” 王之心连忙应道,心疼地拉过还在抽噎的朱慈炤。
朱慈烺不再耽搁,拉着朱慈炯,大步流星地走出卧房,朝着前院正堂走去。
州衙正堂。
许文昌和尹希廉早已等候多时。在他们身后,站着四个穿着各异、气质迥异的男子,脸上都带着几分紧张和局促。
朱慈烺拉着朱慈炯刚踏入正堂,许文昌和尹希廉便连忙躬身行礼:“参见太子殿下!参见定王殿下!”
“免礼免礼!” 朱慈烺摆摆手,拉着朱慈炯径直走到主位坐下,“都坐!不必拘束!”
众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在两侧的椅子上落座,屁股只敢挨着半边。朱慈烺目光扫过许文昌身后的四人,眼中带着审视和期待。
“许总兵,” 朱慈烺开门见山,“快给孤介绍介绍,这几位是?”
许文昌连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自豪和郑重,他先指向坐在最靠近他的一位老者。此人约莫五十多岁,头发已花白了大半,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棉袍,手上布满老茧和火药熏染的痕迹。他眼神有些浑浊,但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专注和执着。此刻被太子注视,他显得极其紧张,双手不安地搓着衣角。
“殿下!” 许文昌声音带着敬意,“这位是庄一,庄老!在火药局整整干了三十五个年头了!是火药局真正的定海神针!火药配方、器具制造、火器维护,就没有庄老不懂的!这些年,朝廷推行‘纳银代役’,局里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经费更是少得可怜,连糊口都难!可庄老他……他舍不得啊!”
许文昌的声音有些激动:“庄老的家就在火药局旁边!他说,他这辈子,就跟火药、火器打交道了!离了这里,他浑身不自在!这些年,局里几乎没活干,也没钱发饷,庄老就靠着家里那点薄田,还有……还有末将实在看不下去,托人给他家盘了个小饭馆子,让庄老的婆娘和儿子勉强经营着,才没让这一家子饿死!可庄老自己,还是天天往火药局跑!哪怕只是扫扫地,擦擦那些生锈的机器,他也乐意!他说……他说他怕哪天朝廷想起来要用火器了,局里连个懂行的老人都没了……”
许文昌说着,眼圈都有些红了。那庄一听到许文昌说起这些,更是局促不安,猛地站起身,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太……太子爷……小……小的……小的就是个老匠户……当……当不起许大人这么夸……小的……小的该死……惊扰了太子爷……”
朱慈烺心头剧震!他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寒酸、手足无措的老人,仿佛看到了一个在时代洪流中,固执地守护着自己最后一点微光的孤独灵魂!他连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扶住庄一的手臂,阻止他下跪,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真诚和敬重:“庄老!快请起!莫要多礼!孤该谢谢你!谢谢你几十年如一日,守着这份手艺!守着大明的火器根基!你,是功臣!是大大的功臣!”
庄一被太子亲自扶住,又听到这番话语,整个人都懵了!浑浊的老眼里瞬间涌上了泪花,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住地点头,又摇头,激动得无以复加。
朱慈烺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坐下。庄一这才如梦初醒,颤巍巍地坐回椅子上,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节都发白了。
许文昌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指向庄一身旁的一位中年男子。此人约莫三十四五岁年纪,面容清癯,气质儒雅,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长衫,虽然浆洗得有些发白,却干净整洁。他眼神明亮,带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沉静和睿智,眉宇间却又有几分匠人的专注和干练。面对太子的目光,他虽有些紧张,却显得不卑不亢,起身对着朱慈烺深深一揖,动作从容有度。
“殿下!” 许文昌的声音带着一丝推崇,“这位是文立凯,文先生!秀才出身!真正的火器大家!”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文先生早年曾在登莱巡抚孙元化大人麾下效力!孙大人当年在登莱仿制红夷大炮,训练西式炮兵,组建‘火器营’,文先生便是其中骨干!他深谙孙大人所着《西法神机》之精髓!对红夷大炮的弹道计算、炮车设计、火药颗粒化制作等关键技术,钻研极深!是难得的文武全才!”
听到此处,朱慈烺身旁的小定王朱慈炯,眼睛放得大大的,耳朵抬得高高的!似乎不想放过任何眼前能听到、看到的蛛丝马迹!!
许文昌脸上露出一丝惋惜和敬佩:“可惜……天不遂人愿!‘吴桥兵变’,登州失守!孙大人遭遇变故……文先生不愿屈从孔有德、耿仲明等逆贼,更不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他冒着生命危险,孤身一人,从登州城逃出重围!一路辗转,历尽艰辛,才逃到济宁!”
“然而……” 许文昌叹了口气,“朝廷动荡,人才凋零!文先生空有一身本事,却报国无门!在济宁,更是因欠饷多年,连养家糊口都成了问题!为了妻儿生计,文先生不得不放下身段,到城里大户人家做西席先生,教授蒙童,换取微薄束修度日!实在是……明珠蒙尘啊!”
文立凯听着许文昌的讲述,神色平静,但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和黯然。他再次对着朱慈烺躬身行礼,声音清朗而沉稳:“学生文立凯,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许总兵过誉了。学生不过略通皮毛,当不得‘大家’二字。能得殿下召见,已是三生有幸!”
朱慈烺心中已是惊喜交加!孙元化!《西法神机》!红夷大炮!弹道计算!火药颗粒化!这简直是天降奇才!
他强压住激动,上前一步,亲手扶起文立凯,目光灼灼:“文先生!不必过谦!孙元化大人乃我大明火器泰斗!其《西法神机》更是孤渴求已久的宝典!先生能得其真传,更兼忠贞不二,临危不惧!实乃我大明之幸!孤之幸!先生放心!从今往后,孤定让你一身所学,有用武之地!绝不再让你明珠蒙尘!”
一旁的朱慈炯眼珠子提溜转起来,心里寻思到:皇兄啥时候对《西法神机》这些书“渴求已久”?前些年他不是还因我喜欢这些,时常劝我??
文立凯感受到朱慈烺话语中的真诚和器重,心中也是一阵激荡,眼中闪过一丝亮光,深深一揖:“学生……谢殿下知遇之恩!定当竭尽所能,以报殿下!”
朱慈烺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下一位。此人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精瘦,皮肤黝黑,穿着一身沾着油污的短打劲装,一看就是常年与铁器、火器打交道的人。他眼神锐利,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手指关节粗大,布满老茧和烫伤的疤痕。此刻他正微微前倾着身体,目光炯炯地盯着朱慈烺,脸上充满了期待和兴奋,仿佛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殿下!” 许文昌介绍道,“这位是于宗林!于师傅!世代匠户出身!在火药局干了快二十年了!是个真正的痴人!痴迷于火器!尤其对毕懋康毕大人所着《军器图说》推崇备至!对其中的自生火铳更是着了魔!”
许文昌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敬佩的笑容:“这些年,局里没活干,饷银也发不出,于师傅为了养家糊口,不得不在城外各家商号的船队里,做些简易火器的维护保养,挣点辛苦钱。可他一有空闲,就抱着那本《军器图说》琢磨!自己偷偷摸摸地找些废铁、边角料,在自家后院的小棚子里敲敲打打,琢磨那燧发枪的击发装置!好几次差点把自己炸伤!他婆娘天天诉苦,说他是‘火器疯子’!”
于宗林听到许文昌说起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显得有些憨厚,但眼神里的狂热却丝毫未减。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朱慈烺抱拳行礼,动作带着匠人特有的利落:“草民于宗林!拜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带着一股子兴奋劲儿:“殿下!许总兵说得对!草民就喜欢琢磨这些!那毕大人的《军器图说》,真是神书!里面画的自生火铳,也有叫燧发枪的,那玩意,不用火绳!不用火门!就靠燧石打火!又快又稳!还不怕风雨!比那鸟铳、三眼铳强太多了!草民琢磨了好几年了!这燧发枪的关键,就在这击发装置!那燧石的角度、力度,还有那弹簧的劲道……”
于宗林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仿佛完全忘了眼前是尊贵的太子殿下,只想把自己多年的研究心得一股脑倒出来!
朱慈炯听入神了,身体完全前倾,和那些几百年后清华北大等985高校图书馆里埋头学习的学生比起来,也有得一拼!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吴六子那瘦猴般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串端着大盘小盘、热气腾腾菜肴的聚福楼伙计!
“殿下!殿下!吃的来了!!” 吴六子扯着嗓子喊道,声音洪亮,瞬间打破了堂内略显严肃的技术讨论氛围。他抹了把头上的汗,看着满屋子的人,嘿嘿一笑:“殿下!您看这菜……小的让聚福楼的大师傅,把拿手好菜都整上了!十人份!管够!您看摆哪儿?”
朱慈烺看着吴六子那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又看看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再看看堂内这几位各怀绝技的火器人才,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
“好!来得正好!” 朱慈烺大手一挥,对尹希廉道:“尹大人!就在这正堂!摆开宴席!孤要与诸位边吃边谈!今日,孤要好好听听诸位的高见!更要听听,我大明火器,如何能重振雄风!!”
烛火摇曳,佳肴飘香。
一场关乎大明未来军备走向的“火器盛宴”,在这济宁州衙的正堂之上,悄然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