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客厅内，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落地窗前。
看着外面的情景，薛老长叹了一声，薛聿峥也跟着叹了一声。
薛老低头看向他，问道：“你叹什么？”
薛聿峥咬着酸奶盒子里的吸管，看着大门口外，摇了摇头，道：“我突然不想要新爸爸了。”
“为什么？”
薛老收回目光，好奇的看着他。
薛聿峥转身，再不看窗外那两人，兀自走回沙发前，坐了进去，一副悔不当初的模样，说道：“他来这里都不叫我的，就只知道找顾妤……”
薛老：“……”
……
薛宅附近的人工湖前，顾妤和厉绍憬并肩而立。
3月的夜风，依旧冰冷，顾妤没再拒绝厉绍憬将外套披在她的肩上。
夜色里的湖光，在路灯下，泛起来碎金色的涟漪。
弩弩在附近的大树下轻嗅，时不时的撩起后腿，尿上几滴，圈上属于自己的地盘。
顾妤的目光看向很远，湖水的尽头，有一对年轻的情侣正在点孔明灯。
女孩穿着米白色的羽绒大衣，低头许愿。男孩高高举着白色孔明灯，深怕它会从半空掉落下来。
看着看着，顾妤的嘴角就弯起来了，她想到了严复。
想到了他们住在英国出租屋时，临时起意，夜里亲手做个孔明灯，放飞时被邻居拨打了报警电话，说他们是恶意纵火……
顾妤将目光收回了，如今再想到严复，已经不再那么刻骨铭心，就如同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
只不过，他在天的那一头，而自己在这一头罢了。
厉绍憬侧着脸，将顾妤的表情全部收入眼底。
他没问她在想什么，在笑什么，他只求这一刻，顾妤的内心是安宁的，是平静的。
他享受当下……
顾妤的手机，在外套中突兀的响起，惊扰了蹲在一旁的弩弩。
弩弩从厉绍憬身侧起身，走到顾妤身前，抬着大脑袋看着她。
顾妤将电话接起来了，打电话来的是丁婶。
丁婶的语气很急，对着顾妤说道：“小姐，您在哪呢？赶快回来吧。”
顾妤一惊，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处，问道：“怎么了？”
丁婶焦急的说道：“你表嫂的佣人打电话过来说，她八成是要生了，你表哥不在，你舅妈还在国外，她一个人……”
突然丁婶这么一说，顾妤慌了。
挂掉电话，也顾不得厉绍憬的外套从她肩头滑落，转身就朝着薛宅的方向跑去。
……
薛宅的大门口，薛老已经换了外出的衣裳，准备出门了。
顾妤和厉绍憬走上前，在薛老的身前停住。
薛老看了厉绍憬一眼，转头又看向顾妤。
顾妤问道：“外公，您要去哪儿？”
薛老的老脸有些发白，对着顾妤说道：“去医院，你表哥不在，你舅舅还在部队，这个时候，江妍身边连个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怎么行！”
闻言，顾妤没说什么。
眼看着丁婶正拉着聿峥的手从里面慌慌忙忙的走出来。
顾妤走上前，将聿峥从丁婶的手里接过，对着丁婶说道：“丁婶，我陪外公去医院，你留在家里，语欢也需要人照顾。”
丁婶闻言，迟疑了一下。
当她注意到厉绍憬就站在不远处时，这才点了点头，转而对着薛聿峥说道：“聿峥啊，你留在家里，听话……”
薛聿峥的小脸绷的空前的紧，他往顾妤的身后躲了躲，大声说道：“我才不要，我妈妈要给我生小妹妹了，我要去看。”
老孟的车已经开了出来，停在了门口。
薛老回头朝着薛聿峥看了一眼，愠怒道：“你回去，和丁婶留在家里。”
薛老的是命令的口吻，小家伙的脖子缩了缩。
而与此同时，薛老已经被老孟搀扶着上了车。
时间不能再耽搁，那头丁婶作势还要再劝一劝薛聿峥。
而小家伙已经从顾妤的身后跑开，直奔厉绍憬的车子去了。
被薛聿峥一把抱住了大腿，厉绍憬愣了一愣。
薛老的声音从车子传了出来，他对着顾妤吼道：“还愣着干什么？上车。”
顾妤后知后觉的点了点头，而那一头，薛聿峥已经自己拉开了厉绍憬的后排座车门，撅着小屁股，笨拙的爬了上去。
顾妤的脚步一顿，转而对着车内的薛老说道：“外公，我坐厉绍憬的车，聿峥在他那儿……”
薛老从车里探出头来，朝着后面看了一眼，老脸一黑，转而二话没说，对着前面的司机老孟说道：“走，开车！”
老孟应了一声，黑色的路虎很快蹿了出去。
顾妤微怔，听到厉绍憬的车子引擎已经启动，这才转身朝着他的劳斯莱斯走了过去……
……
路上，顾妤的手心一直在出汗。
车内的气氛被顾妤的担心搞的空前紧张。
薛聿峥抬起小下巴，看着顾妤苍白的小脸，天真的问道：“顾妤，你生过孩子吗？”
顾妤被问的一愣，而前面的厉绍憬，同时也从后视镜里看了过来。
顾妤的脸色当下是真的不好。
她看了聿峥许久，才点了点头。
薛聿峥好奇的盯着她：“那你的孩子呢？他去哪了？”
被薛聿峥追问，顾妤的表情是麻木的。
她的目光一直在闪烁，记忆里都是她女儿那张模糊不清的脸。
随着心一点点的下沉，心酸难忍，当下就连胃里也都跟着酸了起来。
顾妤突然对着厉绍憬说道：“停车！”
厉绍憬不明所以从后视镜里看着她，还不等将车靠向路边，顾妤就已经推开了车门。
厉绍憬的脸被吓白了，这样危险的动作，惊的他一脚踩住了刹车。
顾妤也不管车有没有停稳，就从里面跳下，跑到路边，将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身后，响起了厉绍憬的脚步声。
厉绍憬蹲下来，轻轻的用手拍着她的背。
顾妤是痛苦的，她蹲在地上，泪珠子大颗大颗的砸在地面上。
厉绍憬什么都没有说，将她扶起来，抱在怀里，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别担心，你表嫂不会有事，悲剧也不会重演……”
顾妤最终点了点头……
……
医院里。
顾妤赶到的时候，江妍已经被推进手术室了。
薛老一身威严的坐在休息区，老孟就站在一旁。
顾妤的脚步停在老孟身前，还微微有些气喘。
她抬起头朝着手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问道：“孟叔，医生有没有说，我表嫂现在怎么样？”
老孟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顾妤没再多问，而身后，厉绍憬和薛聿峥也赶了上来。
江妍一个人在手术室里，目前情况不明。
薛老的表情始终不变，有老爷子坐镇，顾妤也稍稍安心。
很快，从手术室侧门里，有人推门而出。
顾妤刚想上前，穿着制服的医生就已经拿着手里的风险通知单走了过来。
医生朝着顾妤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薛老，问道：“你们谁是产妇的亲属？”
顾妤刚想开口，而一旁的薛老却已经说道：“有事跟我说，我是她爷爷。”
医生闻言，表情一顿，转而带着风险通知单走到薛老面前，说道：“您孙女当下的情况并不乐观，她被送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出血征兆，她之前是不是有过习惯性流产的先例？”
被问及于此，薛老的脸色白了，他盯着医生，掷地有声道：“你就说她现在情况如何！”
面对这么强势的老人家，医生也只好点头：“产妇现在的情况很危险，孩子太大，自然生生产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现在她的走血量已经很大，且有止不住的迹象，当然，我们在竭尽全力的抢救……”
闻言，薛老的身型抖了抖，伸出手去摸上衣的口袋。
老孟见状，赶忙上前，将装有心脏药的小药瓶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摸出，倒出了两粒出来递到了薛老的手心里。
薛君山将手里的药丸放进嘴中，吞下。
他依旧抖的厉害，可表情却始终未变。
听到了这样的消息，顾妤如同晴天霹雳。
要不是厉绍憬在身后扶着她，她这会儿可能连站都已经站不住了。
顾妤的脸白的吓人，她抬起头来问向医生：“那孩子呢，孩子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顾妤一眼，摇了摇头：“我们只能尽量去保，至于保大还是保小，要由你们家人来决定……”
顾妤只觉得眼前一花，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片刻后，她的思绪慢慢聚拢，四年前的一幕仿佛瞬间都涌进脑海。
她被推入手术室前，一直攥着韩叙的手，对着他说道：“保孩子，我求你……”
韩叙的脸始终沉着，而顾妤却清晰的听到他说：“保大人……”
那一刻，顾妤对韩叙死心了，也对自己死心了。
她知道，她的孩子在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命运……
身旁医生正将通知书递到薛老眼前，等待他的答复。
薛老颤抖着手拿起笔来，却被顾妤一把给拦住了。
顾妤的眼睛是刺红的。
她看着自己的外公，说：“为什么不征求我嫂子的意见？她是这孩子的母亲！”
可薛君山只看了她一眼，便将目光收回了。
他语气坚定的对着医生说道：“保大人！”
她定定的看着她的外公，这一刻，顾妤的心死了。
她突然明白，或许，四年前韩叙的坚决，也正是她外公的授意……
……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走过。
手术室里再也没有传出消息来。
薛亚峰一身军装从走廊的一头跑了过来。
他气喘吁吁的停在薛老的身前，脸色青白的问道：“小妍怎么样了？”
薛老没有回答，而一旁的老孟将所有的事情慢慢的和他交待了清楚。
薛亚峰的表情震惊，可震惊过后，一片死寂。
许久以后，他才站在薛老的身前，说道：“小妍的父母都在美国，如果知道现在女儿生死不明，该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啊，为人父母……”
薛亚峰的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顾妤已经抬起头朝着她舅舅的脸上看去。
顾妤的脑子很乱，杂乱的想法和回忆不时的交替。
而走廊的另一头，薛聿峥正安静的坐在厉绍憬身旁的椅子里，一直低头不语。
厉绍憬侧过头，看了薛聿峥一眼，问道：“你在想什么？”
薛聿峥没有抬头，小脸绷的紧紧，他回答说：“我在想，如果我妈妈生了小宝宝出来，会不会就不喜欢我了……”
厉绍憬伸出手在他的头顶上揉了揉，语气肯定的说道：“不会，她会比以前更爱你的，况且，你还有我和顾妤。”
小家伙抬起头来，看着厉绍憬的眼睛，说道：“那如果你和顾妤结婚了，还会不会生小宝宝呢？”
厉绍憬被问的愣住了。
许久以后，他看着薛聿峥的大眼睛，说道：“那你希不希望我们生呢？”
薛聿峥摇了摇头：“不希望，我妈妈已经要生一个妹妹给我了，你们再生一个，我可忙不过来。”
厉绍憬：“……”
随着里面高亢的一声婴儿啼哭的声响，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顾妤从位置上起身，朝着手术前没走几步，手术室的大门就打开来了。
其中的一个医生先走了出来，在顾妤身前停住了脚步，松了口气，说道：“谁是产妇家属？”
薛亚峰站在顾妤身后，说道：“我是孩子的爷爷……”
医生朝着他身上的军装看了一眼后，点了点头，摘下口罩说道：“大人孩子都保住了，你们可以放心了。男孩，8斤7两，健康的很……”
薛亚峰的老脸涨红了起来，是激动的。
他不住的对着医生道谢，而此时，顾妤的眼圈却是红的。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仿佛置身事外。
护士已经将婴儿包裹好，并送了出来。
顾妤没有伸手去接，倒是被薛亚峰手势笨拙的接了过去。
薛亚峰将孩子抱在怀里，又惊又喜，忍不住一遍遍的念叨着：“我薛亚峰也有孙子了，也有孙子了……”
送孩子出来的护士笑吟吟的看着这一家人，不住的道喜。
顾妤问向护士：“我嫂子呢？她怎么样了？”
护士笑呵呵的对着顾妤说道：“没事，她还在里面进行缝合，可能还需要十几分钟的时间才能出来，放心吧，没事的……”
闻言，顾妤这才松了一口气出来。
转身的功夫，顾妤看到了站在远处的薛聿峥。
薛聿峥的小脸难看的厉害，他的目光一直放在自己爷爷的身上。
所有人都在为新生命的降临而雀跃着，唯独忽略了薛聿峥。
很快，薛聿峥抬起头，看了身边的厉绍憬一眼后，转身一个人跑了出去。
还不等顾妤去追，厉绍憬就已经转身。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了顾妤的视线之外。
顾妤最终还是选择留了下来，毕竟江妍还一个人在手术室里，她需要照顾，顾妤不能离开。
而聿峥，有厉绍憬一个人就足够应对了……
顾妤将目光从走廊的尽头收回，回头间，看到老孟正站在薛老的身前。
老孟弯下腰对着薛君山说道：“薛老，您也不要担心了，如今母子平安，恭喜您，又添了一个重孙。”
薛君山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看了老孟一眼：“你是说，小妍也没事了？”
老孟笑呵呵的点头：“没事了，刚刚您没听到护士说吗？她在里面缝合，已经没生命危险了。”
闻言，薛君山点了点头，拄着拐杖从椅子里起身。
而下一刻，随着顾妤的一声“外公”在走廊里突兀的响起。
薛老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