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刺眼,风灌进喉咙里带着土腥味。我躺在地上,胸口起伏得厉害,像是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掏空了又填满。娜娜还趴在我背上,呼吸微弱,但没断。她刚才说想吃糖葫芦,声音软得不像话。
我没动,也不敢动。
怕一动,这口气就散了,所有人都会跟着倒下。
冷清月靠在树干上,左手死死按着右臂伤口,血顺着指缝往下滴,砸在枯叶上发出闷响。叶绾绾瘫在不远处,红衣破了好几处,腰侧那道裂口渗着血,她咬着牙不吭声,可额角全是汗。风翩翩抱着碎掉的罗盘蜷在地上,眼睛闭着,脸色白得像纸。云溪的莲花簪插在泥里,青光一闪一颤,像是随时会灭。
我撑着手肘慢慢坐起来,骨头咯吱作响。紫檀木戒贴着皮肤,不再发烫,也不再漏气,它安静得出奇。
我先扶起娜娜,把她轻轻放在草堆上。她睫毛抖了一下,没睁眼,但嘴角动了动,像是梦见什么甜东西。我又爬到叶绾绾身边,指尖引出一丝残存龙气,压进她腰间的伤口。血流缓了些,她哼了一声,抬手抓住我的手腕。
“别浪费力气。”她喘着说,“我还活着。”
我没理她,继续去看风翩翩。她脉搏很弱,但还在跳。我把她的手放进自己怀里暖着,回头望向云溪。
莲花簪微微晃了晃,一道极淡的青影浮在半空,几乎看不见。
“你还在。”我说。
那影子轻轻点了下头,没说话。
我刚想调息,忽然觉得不对劲。
风停了。
不只是风,连远处山体崩塌的轰鸣都消失了。树叶不动,尘土悬在半空,连滴落的血珠都凝在空中,像被谁按下了禁止。
我的心猛地一沉。
抬头看向百丈外的断崖——
那里站着一个人。
白衣,银发,眉心一点朱砂。
她站在崖边,像是等了很久。
白若璃。
我喉咙发紧,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我见过太多假象,南宫寒用我的脸说过谎,也拿她的模样骗过我一次。可这一次……不一样。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冲进脑子,神志瞬间清醒。同时催动紫檀木戒里的残余龙气,脚下土地轻轻震了一下,一股熟悉的气息顺着地脉传来——纯净、锋利,带着剑意的凛冽。
那是她的味道。
只有她能有。
我不再犹豫,撑地站起,踉跄着往前走。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魂体和肉身还没完全融合,体内经络撕扯般疼。但我不能停。
冷清月睁开眼,看着我走向断崖,没说话。叶绾绾也抬起了头,手指松开刀柄,慢慢垂下。风翩翩翻了个身,仰面躺着,望着那抹白衣,眼角滑下一滴泪。娜娜在昏迷中轻轻抽动了一下手指。云溪的残魂飘了起来,绕着我们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崖下,仰望着她。
师徒之间,不该有这么多人在场。
可她们知道,这一面,必须让我独自面对。
我踏上断崖最后一级石阶时,膝盖一软,跪了下来。
她就站在我面前,三步远,却像隔着一生的距离。
“师父……”我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您不是说,要看着我统一江湖吗?”
她笑了。
很轻,很温柔。
她抬起手,虚虚抚过我的脸。指尖没碰到我,可一股暖流顺着心脉蔓延开来,压住了体内乱窜的痛意。
“我已看见了。”她说,“你破魂渊,斩南宫,护五情,承剑意——你早已做到了。”
我低着头,眼眶发热。
“可我想让您亲眼看着。”
“我看到了。”她声音平静,“从你走出乱葬岗那天起,我就一直在看。”
我猛地抬头:“那为什么……要走?”
她目光落在我脸上,像是要把我的样子刻进眼里。
“生死有终,剑归天地。”她说,“而你,要成为这江湖的‘劫’。”
我不懂,也不想懂。
我只知道,她又要走了。
“别走。”我伸手想去抓她的衣袖,可手穿过了她的影子,什么也没握住。
她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记住,龙髓为聘,山河为礼,你要让这江湖,改姓祁。”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开始变淡,像雪落入水中,一点点消融。
“师父!”我扑过去,双膝重重磕在石上。
她最后看了我一眼,唇角仍带着笑。
然后,化作一缕银光,飘向我心口。
那光钻进皮肉的瞬间,我浑身一震。
不是痛,也不是冷,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东西落进了心底——像是一把剑,终于交到了该握它的人手里。
我跪在原地,双手撑地,喘得厉害。
身后传来窸窣声。
冷清月拄着剑慢慢走上崖顶,脚步不稳,却坚持站着。叶绾绾被人扶着上来,是风翩翩,她虽然虚弱,但还是撑着走完了这段路。娜娜被人背着,楚凡不在了,换成冷清月背她。云溪的残魂浮在最前面,莲花簪绕着我们一圈,青光微弱,却始终未熄。
没人说话。
她们都看着我。
我知道她们在等什么。
我慢慢站起来,捡起无痕剑。剑身有些裂纹,但还能用。我把它握紧,指节泛白。
“我们没输。”我说。
叶绾绾靠着树干冷笑一声:“老娘什么时候认过输?”
冷清月把剑插进地面,站直了身子:“接下来呢?”
风翩翩低头看着手中罗盘碎片,轻声问:“你还走得动吗?”
我没答。
抬头望向远方。
天是蓝的,山是静的,风重新吹了起来。
云溪的残魂飘到我肩头,声音细如游丝:“祁煜……我想回家了。”
我伸手碰了碰莲花簪,点头:“好,送你回去。”
娜娜在人背上动了动,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我一会儿,忽然笑了。
“祁煜。”她说,“你刚才……哭了?”
我抹了把脸,掌心湿了一片。
“没有。”我说。
她没再问,只是把脸埋进那人肩窝,又睡了过去。
我转身面向五女,一个都没落下。
“我要立灵枢阁。”我说,“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权势。”
她们静静听着。
“是为了让以后的人,不用再像我们这样,拼了命才活得下去。”
冷清月点头,拔起剑,横于胸前。
叶绾绾抬手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嘴一笑:“那我当长老,专管杀人。”
风翩翩把罗盘碎片收进袖中,微笑:“我来画龙脉图。”
云溪的残魂轻轻晃了晃,像是在点头。
娜娜在梦里嘟囔了一句:“我要吃糖葫芦……还要住大房子……”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
龙脉仍在震动,微弱,但持续。
紫檀木戒突然轻轻一跳。
我俯身,将手掌贴在地面。
百里之内,无数名字、心跳、情绪涌进脑海——生、死、爱、恨、惧、勇。
我能听见她们的心跳。
也能听见这片江湖,正在醒来。
远处一只乌鸦飞过,翅膀拍打声清晰可闻。
它掠过山顶,投下一道短暂的影子。
我的手指还贴着泥土,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
地底深处,有一缕极细的黑气,正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