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漫上来的时候,我正站在记忆的边缘。
冷清月掌心滴落的血已经干了,那股冰凉的执念却还缠在魂体上。她的剑斩断的是虚假的情意,而娜娜那里——没有剑,只有温泉水滑过皮肤的声音,笑声像铃铛一样轻。
我不该进去。
可我已经抬脚了。
紫檀木戒在指尖轻轻一震,龙脉的气息顺着足底涌上来,把那些飘荡的记忆碎片推开一条路。温泉边的石阶浮现出来,水汽氤氲中,红灯笼挂在檐下,映着池面一片暖粉。少年时的我坐在池边,肩头搭着外袍,正伸手去捞漂浮的花瓣。
娜娜从水里探出身,发丝贴着脸颊,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你偷看我洗澡,是不是早有预谋?”
我没有回答,只是把花瓣轻轻放在她头顶。
那一夜不是任务,也不是算计。是我难得卸下防备的一刻。她靠在我肩上,说合欢宗的人都不信真心,可她想信一次。
画面忽然晃了一下。
一道黑影沿着石阶走下来,脚步无声,衣角却掀不起半点风。南宫寒站定在池边,看着我们,嘴角慢慢扬起。
“小妖女。”他开口,声音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
娜娜猛地抬头,脸色变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往后缩了缩,手指抓紧了池沿。
南宫寒没动,只抬起手。掌心里躺着一只通体粉红的蛊虫,翅膀微微颤动,正是她眉心朱砂痣的形状。
“你的命蛊。”他说,“我能让你生不如死,也能让它立刻化灰。”
娜娜呼吸一滞,整个人僵住。
“祁煜的秘密……他的弱点,残魂寄体的方式,你说不说?”
她咬住嘴唇,血珠渗出来。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声音发抖,“我们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南宫寒冷笑一声,指尖轻轻一捏。
娜娜突然弓起身子,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蜷在地上,手指抠进青石缝里,指节泛白。
“再问一遍。”南宫寒蹲下身,将蛊虫凑近她耳边,“他能不能感知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能不能通过她们看到外面?”
她摇头,眼泪砸下来:“我没告诉他这些……我说的都是假的……我骗他……也骗你……我只是……不想死……”
南宫寒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很好。继续骗下去。但下次若让我发现你漏掉半个字……我就把你炼成情傀,日日夜夜,供人取乐。”
记忆碎了。
我站在回廊中央,魂火剧烈跳动。
原来如此。
她不是背叛者。
她是被逼着演戏的人,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周旋,一边装作顺从仇敌,一边偷偷藏下对我的一丝真心。她说的每一句假话,都是为了活命;她流的每一滴泪,都没人看见。
而我还曾怀疑过她。
我还曾在心里把她归为“最不可信的那个”。
现实中的娜娜突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我猛地抽离记忆,魂体直扑而去。
她躺在一张雕花软榻上,身上盖着薄纱,额头全是冷汗,四肢不断抽搐。胸口的衣服已经被抓破,露出心口位置——那里皮肉翻卷,一只粉红蛊虫正缓缓往外钻,尾部勾着细丝般的经络。
她的本命蛊要离体了。
一旦彻底脱离,魂魄就会崩解,变成真正的傀儡,连痛苦都不会再有。
我冲过去,魂火凝聚在指尖,一把按住她心口。
“别出来!”我低喝,“听着,娜娜,我是真的!我不是他!”
她睁开眼,瞳孔涣散,嘴里喃喃:“……不是他……不是他……可你怎么还在……你不是死了吗……”
“我没死。”我将残魂压进她体内,顺着那根连接命蛊的丝线逆行而上,“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魂火顺着经脉烧进去,与她的气息交汇。刹那间,我感受到她这些年承受的一切——南宫寒每晚靠近时的恐惧,被迫说出谎言时的心痛,还有每次见到“我”出现时,那种想扑上去又不敢的挣扎。
我用“借脉一息”锁住她的命格,把龙玉的气息灌入蛊虫核心,强行封住它的灵性。
“从现在起,谁也不能再操控你。”我低声说,“这蛊是你娘留给你的最后一点东西,不该被糟蹋。”
娜娜浑身一震,眼泪汹涌而出。
“我以为……你会恨我……”她哽咽着,“我以为你知道了会杀了我……可我还是……还是想告诉你真相……哪怕只有一瞬……”
我握住她颤抖的手,魂火缠绕上去,烙下一道隐秘印记。
“以后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没人能逼你开口。”
“你是娜娜,不是什么棋子。”
她喘着气,终于不再抽搐,只是紧紧抓着我的袖角,像抓住最后一根绳子。
“他还问我……问你怎么复活……我说我不知道……我说你根本不会回来……”
“我说你讨厌我,觉得我只是个玩物……”
“我说……你说过,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碰了我。”
我闭了闭眼。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剜进来。
可我知道,她是故意说谎的。她在保护我,用最卑微的方式。
“你做得很好。”我轻声说,“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她终于哭出声来,不是嘶喊,不是尖叫,而是压抑太久后的呜咽,一下一下,撕扯着我的心。
我留在她身边,直到她的呼吸平稳下来,命蛊重新沉入心口,只留下一点微弱的搏动。
这时,记忆回廊深处又有波动传来。
另一段记忆开始浮现——绿裙女子站在罗盘前,指尖划过山川图纹,眉心微蹙。
风翩翩的记忆,要开启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娜娜。
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但眉头松开了,像是多年重担终于落地。
我转身走向回廊深处。
魂火在身后拉出一道细长的光痕,像是一条未断的线。
紫檀木戒忽然发烫。
我低头看去,戒面裂开一道细微的缝。
这是魂体过度使用的征兆。
但我没停。
穿过层层叠叠的记忆碎片,我朝着下一个名字走去。
风翩翩站在山崖边,手里拿着半幅泛黄的图纸。
她回头望了一眼,眼神清澈。
“祁煜,我相信你一定能回来。”
我刚要靠近——
她手中的图纸突然自燃,火苗窜起的瞬间,她整张脸扭曲变形,南宫寒的声音从她嘴里传出:
“找够了吗?”
我猛然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