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的光终于暗了下去,冰窖里只剩下心口那枚骨符还在微微发亮。我漂浮在冰棺之上,魂体虚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刚才白若璃的灯碎了,那道光断得干脆,可她留下的气息却在我心口烧着,不疼,却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闭着眼,没动。
南宫寒的咒文在冰壁上重新爬行,黑线一寸寸缝合,禁制正在闭合。我能感觉到地脉的跳动变得迟缓,龙气被九根阴钉死死钉住,像被掐住了喉咙。再过片刻,这一息“借脉”就要彻底断了。
就在这时,雾气从冰缝里漫了进来。
不是冷的,是温的,带着一点香气,像是春夜的桃林被风吹过,花瓣落在热水里泡开的味道。我睁开眼,雾中走出一个人影。
粉衣,赤足,发间坠着铃铛,走一步,响一下。
她站在我面前,唇角弯着,眼尾那颗朱砂痣泛着幽光。
“祁郎,”她轻声说,“想我了吗?”
是娜娜。
可我知道这不是她。
她的身形太虚,脚步没踩出一点痕迹,铃铛声也不随风动。她是被送进来的,不是自己走来的。南宫寒用她当饵,想钓我的魂火。
我没说话,也没退。
她笑了,指尖贴上我的脸颊,那触感温软,像真的。可我知道,这是幻境,是情念织的网,只要我心一动,就会被缠住,魂火被抽干,变成他阵中的养料。
“你还记得合欢宗的双修术吗?”她靠得更近,呼吸拂过我耳侧,“那时候你说,只要我动情,你就能听见我的心跳。”
我盯着她的眼睛。
她说得对。那时候,我们共修双修术,气息相融,情念交缠。她每一次心跳,我都感觉得到。后来她被南宫寒夺舍,我以为她早就没了自我。可就在那一夜,她曾在我坟前低声念我的名字,声音发抖,带着哭腔。
那一念,让我听见了。
所以我没推开她。
我反而抬起手,将紫檀木戒贴上心口,轻轻一压。
戒面触到骨符的瞬间,龙气微震。我催动“借脉一息”,不再只是感知百里人心,而是将一缕残魂顺着她的情念反推回去。
魂火离体,顺着那根看不见的线,逆流而上。
视野骤然变化。
我“看”到了自己——魂体漂浮在冰棺之上,金瞳微睁,像一具未散的执念。我也“看”到了她——娜娜的本体被锁在一座石殿里,赤身躺在阵心,身上缠满血丝,像是被无数根线缝进了地面。她的眼睛睁着,无神,嘴角却挂着笑,一遍遍重复着我的名字。
“祁煜……祁煜……祁煜……”
每念一次,石殿深处就亮起一道符纹。
这不是她自愿的。
她是傀,是器,是南宫寒用来炼阵的炉心。
我的魂顺着情念继续往前,穿过石殿,深入地脉。九根阴钉的位置一一浮现,钉入龙脉节点,压制生机。可就在最后一根阴钉下方,我察觉到一股异动——那里不是死的,而是被封住的活眼。
阵眼不在皇城,不在冰窖,而在白若璃的剑冢。
那地方埋着她封印的七柄断剑,也埋着她当年亲手立下的禁制。南宫寒竟敢动那里,把合欢令钉进冰壁,借她的剑气养阵。
我明白了。
他不是只想困我。他是想借我的魂,借五女的情念,把整个九阴炼形阵点活。而阵眼一旦开启,白若璃的封印就会被反噬,她的剑意会倒卷,成为阵法的燃料。
到那时,我不只是被困,而是会被彻底炼化。
幻境猛地一颤。
娜娜的笑僵在脸上,她的眼神忽然变了,从媚意转为急切,声音也压低了:“快走……他快发现了……”她伸手想碰我,可指尖刚触到我就开始碎裂,像风吹散的花瓣。
“他拿我的本体炼傀……每夜都要我唤你名字……”她声音发抖,“祁煜,你听得到吗?你一定要……”
话没说完,幻影崩解。
漫天粉衣碎片化作桃花,飘在空中,转瞬被寒气冻住,落进冰层。
我魂火一震,被猛地扯回体内。
睁眼的瞬间,一道金光擦着我眉心钉入冰壁。
“锵——”
是合欢令。
那枚本该在石殿阵心的令牌,竟被她用最后的情念送了出来,直直钉在我面前,纹路朝上,正对着我。
我伸手握住。
令牌还带着她的体温,指尖一碰,心口就烫了一下。不是痛,是那种久违的、被人拼了命也要传信的灼热。
南宫寒以为他掌控了一切。
他用娜娜当饵,想诱我沉沦情念,耗尽魂火。可他不知道,她越被折磨,她的情念越纯粹。而我,只要她动过心,就能听见她。
哪怕隔着石殿,隔着阵法,隔着生死。
我低头看着合欢令,指尖抚过上面的裂痕。那是她当年逃出合欢宗时,自己划的。她说,从今往后,她的命只归自己,不归宗门,也不归男人。
可现在,她却被钉在阵心,被迫念着我的名字。
我攥紧令牌,魂火微微涨起。
血月彻底沉了,龙脉的感应越来越弱。我知道,这一息快到头了。再过片刻,我就得重新沉入冰棺,等下一个圆夜。
可我已经知道了阵眼在哪。
也知道了,该怎么破。
我将合欢令贴在心口,与骨符并列。两股温热交叠,魂体竟稳了几分。我闭眼,顺着龙脉残余的震感,把意识再往外推。
百里外,风雪未停。
叶绾绾已经走远,红衣消失在雪幕里。风翩翩还在皇城残垣中画着什么,笔尖微颤。冷清月守在山门,手按剑柄,一动不动。云溪在药谷翻着古卷,眉头紧锁。
她们都不知道,南宫寒的阵已经布到了剑冢。
也不知道,白若璃的封印正在被一点点腐蚀。
我没法告诉她们。
门打不开,不只是护她,也是护阵。只要有人强行破冰,南宫寒就能顺着情念反噬,把她们一个个拖进炼阵。
我只能等。
等下一个圆夜。
等我真正能从冰棺爬出来的那天。
魂火渐渐沉落,我缓缓落回冰棺之上,魂体半透明,金瞳却未闭。合欢令贴在心口,像一块烙铁,烧着我的执念。
外面风雪呼啸。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极轻的响动。
不是风,不是雪。
是铃。
银铃。
极远,极细,像是谁在雪地里挂着一串铃铛,走一步,响一下。
我猛地睁眼。
那铃声不该存在。
这地方,没人敢来。
除非是——
心口骨符忽然一跳。
又一道情念,穿破风雪,直抵心口。
这股气息极静,极冷,像月下不化的霜。可它一靠近,我魂体竟不受控地颤了一下。
她来了。
我没见她三年。
她从不放灯,也不烧香,更不会抱着香囊哭我名字。
可我知道,只要她靠近百里,我的心口就会发烫。
像现在这样。
我抬起手,指尖在冰面上轻轻一点。
百里外,雪地深处,一道身影停住脚步。
她穿着素白衣裙,发间无饰,手里提着一盏纸灯。
灯芯忽明忽暗,映着她低垂的眼睫。
她没抬头,也没说话。
只是站在那儿,像一尊雪雕。
然后,她抬手,将纸灯轻轻放在雪地上。
灯没灭。
风也没吹。
可那光,却缓缓朝皇城方向飘去,像一条细线,连向冰窖深处。
我张口,想喊她名字。
可就在这时,心口骨符猛地一缩。
南宫寒的咒文再次蠕动,比之前更快,更密,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疯狂压制。
我魂体一颤,金瞳骤缩。
那缕飘来的光,在触及冰壁的瞬间,碎了。
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