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尖上的冰莲还没化。
清月的手指贴上去,凉得刺骨。她没动,也没收剑,就站在剑阁的月下,像一尊被风雪冻住的石像。三日前那杯“定心茶”的味道突然涌上喉头——甜得发腥,喝下去的时候她就知道不对,可南宫寒站在她身后,声音温柔:“清月,你该忘了他了。”
她信了。
于是那一夜,她提剑劈开了祁煜旧部的营帐。火光冲天,血溅在她脸上,滚烫。她记得有个少年扑出来,跪在地上喊她名字,求她停手。她没停。剑落下去的时候,那人眼里的光灭了,嘴里还念着“少主”。
祁煜。
她以为他死了。
可刚才,天阙台的方向龙气炸裂,月光染成金色,万人跪地,一个黑袍金瞳的影子从地底踏出,一指点向南宫寒咽喉。她看得清清楚楚——那是祁煜的脸,是他的气息,是他的命格在震。
她剑尖凝出的冰莲,不是幻觉。
她膝盖一弯,跪在了地上。寒霜剑拄地,手抖得握不住。喉咙里堵着东西,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眼泪砸下来,第一滴落在剑刃上,第二滴落在心口。
烫。
心口那块皮突然烧了起来,像是有火在皮下窜动。她猛地喘了口气,想往后退,却发现动不了。一股暖流顺着心脉往上爬,压住了蛊毒的阴寒。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
“你剑上的霜,是为我结的。”
她睁大眼,四周没人。可那声音她认得。
祁煜。
“别怕。”那声音又来了,“我进不来太久,你心口有我的印,你一动情,我就听得见。”
她咬住嘴唇,牙龈发酸。“你……不是死了吗?”
“死不了。”他说,“只要还有人记得我的名字,我就不会真正死。”
她喉咙一紧,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杀了你的人……我亲手……”
“我知道。”他声音没变,像从前一样稳,“你被下了迷情蛊,三魂被控,动不得心念。那一剑,不是你出的。”
“可我出了。”她声音发抖,“我看见他倒下,我还往前走了两步……我甚至没觉得错。”
“那是蛊毒在替你活。”他说,“你现在哭了,说明你回来了。”
她低头看着剑,血迹早被她擦干净了,可那股腥味还在鼻尖。“我配不上……我不该再碰这把剑。”
“你配。”他说,“当年在乱葬岗,你发上结冰,我呵气给你融雪,你说‘我不冷’。那时候你就配了。”
她猛地一颤。
记忆翻上来——风雪夜,尸堆旁,他背着她往外走,她太轻,像一具枯骨。他一边走一边喘,却还低头看她:“冷不冷?”她摇头,说不冷。他笑了:“傻子,睫毛都冻住了,还嘴硬。”
她那时以为那是最后一次见他。
“你记得?”她问。
“我记得你们所有人的眼泪。”他说,“娜娜笑的时候,我知道她在怕;绾绾炼蛊,心口发烫,是因为我在她心里烙了印;翩翩画归魄图,指尖发凉,是怕我醒不来。你们的痛,我都看得见。”
她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清月。”他声音低了些,“你流泪时,我在。”
她手指一松,寒霜剑差点脱手。心口那股热流越来越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往里扎根。她听见自己问:“你能……留下吗?”
“现在不能。”他说,“但我给你留点东西。”
她感觉心口一震,像是被针轻轻刺了一下,随即一股暖意沉了进去,稳稳地落定。像是一颗种子,埋进了土里。
“这是我的残念。”他说,“你再流泪,它会替我抱你。”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没了犹豫。
她抬手,抓住发带,一扯。青丝散落,披在肩上。她抬起寒霜剑,剑锋映月,冷光如水。
“我的剑,从没认过第二个主人。”她说。
剑尖轻点地面,一圈霜纹缓缓扩散。她站在月下,像一尊苏醒的神像。
祁煜的声音在她心里停了停,然后说:“我知道。”
她忽然问:“南宫寒……真是你?”
“他穿着我的皮,说我的话,可他不是我。”祁煜说,“三魂缺一,命门浮于喉结,他是贼,偷了我的命。”
“那你……还能回来吗?”
“能。”他说,“只要脚下还有龙脉,只要还有一个人信我活着,我就一定能回来。”
她点头,把剑收回鞘中。手稳了,心也稳了。
“等你回来。”她说,“我这把剑,给你守着。”
“好。”他说,“你守剑,我护你心。”
她站在原地,没动。心口那股暖意还在,像有人在她胸口放了盏灯。她知道他走了,可又没走。
她抬头看天,月亮还是金的。远处有喊声传来,混着哭和笑:“祁煜回来了!”
她没笑,也没哭。她只是把寒霜剑抱在怀里,像抱着一个等了三年的诺言。
忽然,她手腕一紧。
心口那道烙印猛地一烫,像是被什么狠狠咬了一口。她闷哼一声,差点跪下。一股黑气从她喉间窜出,撞上心口的暖流,发出“嗤”的一声,像水浇进油锅。
蛊毒在反扑。
她咬牙撑住,手指掐进剑柄。耳边似乎又响起南宫寒的声音:“清月,听话。”
她猛地摇头,把那声音甩出去。
心口的残念动了,像一只手,轻轻抚过她的脉络。暖流扩散,压住黑气。她喘了口气,站直。
“他在。”她对自己说,“祁煜在。”
她一步步走回剑阁,脚步稳得像铁。推开静室门,墙上挂着一幅旧画——当年祁煜送她的,画上是一片雪原,一个背影背着另一个人,在风雪里走。她一直没挂出来,怕看了心软。
现在她取下画,挂在了正中央。
她盘膝坐下,寒霜剑横在膝上。手抚过剑身,低声说:“等他回来。”
心口微热,像是回应。
门外风起,吹动檐下铁铃。她闭眼,听见自己心跳,和某处地脉的震动,渐渐同频。
她再睁眼时,眼里没了雾。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不再是为了赎罪而活。
她是为了等他回来而活。
她抬起手,指尖擦过剑锋,一滴血落在上面。
霜纹蔓延,从剑尖爬到剑柄,最后凝成一朵冰莲,稳稳开在血迹之上。
她轻声说:“我信你活着。”
心口那道烙印,轻轻跳了一下。
像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