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杯底的金粉动了,像井底睁开一只眼。
我立刻切断了与绾绾心脉的连接。那根银丝不是普通的追踪手段,它在反向啃噬,顺着魂丝往回爬,差一点就能摸到冰棺的位置。我不能冒这个险。
残魂缩成一线,顺着地脉微弱的波动滑向另一个方向——风翩翩来了。她还没进蛊庐,但我已经感觉到她袖中罗盘的震颤。那半幅龙脉图就在她身上,封在夹层里,用朱砂符纸裹着,压得她走路时左肩略沉。
她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踩在地气流转的节点上。这是风水世家的本能,也是她能活到今天的原因。
我附在她罗盘的磁针上,轻轻一拨。
她脚步顿了一下,没抬头,只是将罗盘悄悄放在窗台边缘,离那杯酒不远,但角度偏了十五度。这个位置,正好能借月光折射出龙脉图的影子,映在炉壁那道旧裂痕上。
她低声念了一句口诀,指尖划过掌心,血珠渗出来,在掌纹间画了一道弧线。
我“看”到了。
山势从她的血痕里浮现,像墨滴入水缓缓散开。北邙主峰裂为三支,左脉断于古祠,右脉沉入寒潭,中脉直贯地心,却被一道虚线截断——那里本该是完整的,但图缺了。
她又划了一道血。
这一次,我听见了地下的声音。百里内,龙气如河,奔涌不息。三处模糊的地穴在我眼前逐一亮起:一处在断崖下,一处在废庙基底,最后一处……藏在幽阙口。
阴云不散,气旋倒卷,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吞噬天光。
那就是南宫寒藏身的地方。他用禁制遮住了地穴入口,但骗不过真正的龙脉感知。只要脚下踏着龙气,我能听见百里内所有人的心跳,能嗅到他们命格里的破绽。
而他,正站在命格最脆弱的那一环上。
风翩翩掌心的血已经干了,但她没擦。她靠着墙,闭了闭眼,像是累了。其实她是在等巡卫过去。我知道,那两人刚从屋后绕了一圈,脚步声停在十步外,正盯着这扇门。
她忽然轻咳了一声,身子微微晃了晃,顺势靠在墙上,右手滑进袖中。
她在画图。
不是龙脉图,而是“归魄图”。以半身精血为墨,以魂契为引,专为我这种借脉重生的残魂准备的接引路线。有了它,下次月圆夜,我不用再耗费魂火去摸索地气节点,可以直接顺着这条血路,一口气冲上幽阙口。
代价是三年寿。
她画得很慢,每一笔都像在割自己的命。袖子里的布帛渐渐被血浸透,颜色从浅红变成深褐。我能感觉到她的脉搏在变弱,呼吸拉长,像是随时会倒下去。
但她没停。
直到最后一笔落下,她才睁开眼,嘴角扯了一下,像是笑,又像是疼。
我触到了那幅图。
一瞬间,一条清晰的路径在我魂识里点亮。它从冰棺出发,绕开七处禁制点,穿过三条暗涌地脉,最终直插幽阙口下方的龙脊骨。这不是普通的风水定位,这是用命换来的捷径。
她动了动手指,把袖口拉好,转身走向门口。
就在她拉开门的瞬间,我察觉到一丝不对。
她左脚迈出的步子比平时短了半寸,重心偏右,右手指甲抠着门框边缘,用力到发白。这不是装的,是身体真的撑不住了。
但她还是走出去了,脚步稳,背挺直,像什么都没发生。
我留在原地,残魂盘在炉壁的裂痕里,盯着那道映出来的龙脉虚影。
幽阙口的位置已经确认,归魄图也有了,接下来只需要等月圆。
可就在这时,我注意到风翩翩留下的罗盘,磁针还在转。
不是因为地气,是因为她掌心那道血痕——还在渗血。血珠顺着指缝滴下来,落在罗盘中心,一滴,两滴。
第三滴落下时,磁针猛地一颤,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不是幽阙口。
是灵枢阁旧址。
那里本该是一片废墟,可现在,地气在动。有人在下面布阵,规模不小,而且……用的是南宫寒的路数。
我还没来得及细查,罗盘突然“咔”地一声,裂了。
磁针断成两截,一半朝天,一半朝地。
风翩翩在外面喊了一声:“绾绾!”
声音正常,但语速比平时快半拍,尾音有点抖。
我知道她在掩饰什么。
我立刻缩回魂识,不再碰那罗盘。她刚才那一滴血,可能是无意的,也可能是故意的。如果是后者,她是在告诉我:南宫寒不止藏在幽阙口,他还在灵枢阁底下搞事情。
而她,已经没办法再留更多线索了。
外面传来脚步声,是巡卫回来了。两人一前一后,走得比刚才紧,显然是接到了新命令。
风翩翩站在台阶上,手里提着个药包,说是来看绾绾的伤。
她没提罗盘,也没提那杯酒。她只是把药放在窗台上,离原来的酒杯隔了两掌宽的距离。
这个位置,既不会触发金粉残留的阵气,也不会让巡卫起疑。
她转身要走,忽然停了一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
那只手还在抖。
她迅速握拳,藏进袖子里,然后迈步下阶。
走到第三级台阶时,她鞋底踩到了一点湿泥,滑了一下。
她没摔,但右手本能地扶了下墙。
就在那一瞬间,她指尖在墙上划了一下。
很轻,像是无意的摩擦。
但我看到了。
那是一道短横,下面加一点——风水密语里的“陷”字。
有人在设陷阱,地点在灵枢阁,目标不是绾绾,也不是她自己。
是冲我来的。
我立刻明白她为什么突然献图。她不是来送情报的,她是来断后路的。她知道南宫寒已经开始收网,知道绾绾的心脉已经被银丝缠上,知道我不能再依赖任何一个女人作为耳目。
所以她来了,用精血画图,用命换一条活路。
她走远了,背影有点晃,但没回头。
我缩在炉壁的裂缝里,魂识一点点收拢。
现在我知道三件事:南宫寒藏在幽阙口,他在灵枢阁布阵,而风翩翩留下的归魄图,是唯一能让我避开陷阱的路线。
但我还知道第四件事。
她画图时,最后一笔收尾的方向,和她说的不一样。她嘴上说是“归魄”,可那笔势,分明是“逆命”。
这不是接引,是献祭。
她准备用自己的命,替我挡一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