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夜把那张显出字迹的纸片按在掌心，血已经干了，可逆鳞纹还在皮下隐隐发青。他没再看西岭商会的方向，而是转身钻进暗道深处，从石缝里抽出一块灰布，抖开，露出半幅焦边的龙脉图残角。图上星点模糊，但“壬七”二字被他用刀尖刻在背面，深得见石。
他咬破指尖，在“壬七”上抹了道血痕。血刚落，戒面裂缝突然一颤，像是有东西在里头撞了一下。他没等反应，血契符已在他另一只手里燃起，火光映着石壁，烧出三个字：三更、旧庙、急议。
符灰落地时，第一声钟响从西岭传来。
两声。
三声。
钟停了。他知道风翩翩的信号断了，也知道那三声不是巧合。商会遇险才敲三下，现在却像是在回应他的传令。他把戒指塞进内袖，贴着心口，起身时刀已握在手里。
三更未到，人已来齐。
林深是从北崖赶回来的，肩上还带着清月断臂时溅的血，一进门就问：“是不是祁煜有消息？”
沈川刚从东市脱身，袖口撕了一道，脸色发白：“我甩了三拨人，他们都在找图，可图根本不在我们手上。”
谢辞蹲在角落，手里转着一枚铜钱，听见脚步声才抬头：“你把我们都叫来，不是为了看这张烧糊的纸吧。”
江无夜没答，把密信残片拍在石台上，血写的“壬七”朝上。他当着三人面，又割了道口子，血滴在纸上。血渗进去的瞬间，戒面烫了一下，掌心逆鳞纹跟着发烫，像是被什么引着，微微跳动。
“风翩翩传的。”他说，“她用血契术把字藏在背面，只有带龙脉感应的人才能显出来。”
林深皱眉：“可祁煜已经——”
“我没说祁煜活着。”江无夜打断他，“我说的是，有人在冒充他。”
他把戒指翻出来，指裂缝：“昨夜高台上那个‘祁煜’，站姿不对，不笑，手总摸玉佩。祁煜要是回来，第一件事是踹我一脚，骂我多管闲事。那人连语气都像背书。”
沈川冷笑：“那你意思是，我们供着的少主是假的？可他要是假的，南宫寒图什么？图我们这几个残部？图半张破图？”
“图的不是图。”谢辞忽然开口，铜钱在指间停住，“是逼真图现身。流言传得那么快，细节那么准，说明有人知道葬龙窟的事。可知道这事的，要么死了，要么……就是我们中间的。”
空气一沉。
江无夜点头：“风翩翩传信，说‘双蛇’乃伪。真正的双蛇缠月，蛇身有逆鳞纹，藏在账册‘壬七’条。昨夜商会三声钟，不是遇险，是交接。子时交割，货为‘骨’。”
“骨？”林深皱眉，“人骨？龙骨？”
“活骨。”谢辞低声，“能走的骨。能藏图的骨。”
三人同时沉默。
江无夜盯着谢辞：“你是说，龙脉真纹不在纸上，而在人身上？”
谢辞点头：“图是引子，骨是容器。白若璃当年说过，龙脉无形，真纹入髓。谁能进葬龙窟，又能带图出来？只有祁煜。可他出来后就消失了，肉身被夺……如果他的骨还在，那就是最好的容器。”
沈川猛地站起：“你是说，祁煜没死？他的魂还附在骨上？”
“我不知道。”谢辞摇头，“但我知道，南宫寒没必要造神。他要是真夺了身，直接掌权就行。可他不，他让‘祁煜’站出来，让人信，让人找，让人争——他在等什么？等一个能打开龙脉的人，或者……等一个能证明‘祁煜已死’的人。”
江无夜低头，把掌心血纹按在石台上，用刀尖顺着逆鳞纹划了一道。血痕渗进石缝，竟微微发蓝，像是被什么吸了进去。
“风翩翩的血契，连上了我的血。”他说，“她没说祁煜活着，可她也没说他死了。她只说‘小心冒充’。如果祁煜真死了，南宫寒何必费这功夫？他可以直接称王。可他不，他要‘祁煜’活着，要‘祁煜’回来，要所有人都相信——祁煜还在这盘棋上。”
林深盯着那道血痕：“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得假戏真做？”
“不。”谢辞摇头，“是真戏假做。不管祁煜在不在，我们都得让他‘在’。明面上，我们加固残部，放出风声说少主将归；暗地里，我和江无夜去查‘壬七’账册，找‘骨’的线索。”
沈川冷笑：“你当商会是菜市场？‘壬七’是核心账目，子时开库，守卫全是南宫寒的人。你们一露脸，就是死。”
“所以我们不去露脸。”江无夜把戒指按进掌心，“我走暗道，你去放风。林深带清月去北崖，把断臂埋了，别留痕迹；沈川去东岭，把残部拉起来，造个‘少主归来’的势。谢辞和我，子时进商会，查账，找‘骨’。”
谢辞点头：“只要‘壬七’条里有‘骨’的记录，就能证明这不是普通的货。而‘骨’是谁的，什么时候交接，谁经手——这些，才是关键。”
林深盯着江无夜：“可你凭什么信风翩翩？她现在昏迷不醒，谁知道这血契是不是陷阱？”
江无夜没答，而是把戒指翻过来，指裂缝：“昨夜‘开始’二字烧完，戒指沉了一瞬。今天血契显纹，它又震了。它认的不是我，是祁煜的魂火。风翩翩能连上它，说明她没死，也说明她还在用祁煜给的东西传信。”
他顿了顿：“祁煜从不白给东西。”
沈川冷笑：“可他也不白信人。你确定这不是南宫寒的局？”
“不确定。”江无夜承认，“但我知道，如果祁煜还有一口气，他不会让我们跪一个假货。他宁可我们反他，也不会让我们认贼作父。”
谢辞忽然站起身，走到石台前，用铜钱在血痕上划了一圈。血纹被铜钱压住的瞬间，戒面突然一烫，裂缝里渗出一丝极细的金线，像是从里头伸出来的触须，轻轻碰了下铜钱边缘。
谢辞眯眼：“这金丝……是祁煜的魂火？”
江无夜点头：“他用这个传过‘停’字，也传过‘开始’。现在它动了，说明风翩翩的信，他看到了。”
林深盯着那丝金线：“所以你的意思是，祁煜的魂还在戒指里？”
“我不知道。”江无夜收起戒指，“但我知道，只要这金丝还在动，我就不能当祁煜死了。你们可以走，可以另立门户，可以不信。但我要查下去。”
沈川冷笑：“查下去？你拿什么查？一把刀？一个破戒指？还是风翩翩的血？”
“我拿这个。”江无夜从怀里掏出一块布，摊开，是半幅龙脉图残角。他指着图上一处模糊的星点：“这是‘壬七’对应的地穴。昨夜我用血试过，血滴上去，星点会微微发烫。这不是图，是钥匙。”
谢辞盯着那星点：“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昨夜。”江无夜收起图，“风翩翩昏迷前说‘图不能全信’，不是说图假，是说图不全。真正的图，不在纸上，在骨上，在血里，在能连上龙脉的人身上。”
他抬头，看着三人：“所以，你们跟不跟？”
林深沉默片刻，一拳砸在石台上：“我信祁煜。他救过我命，我不可能跪一个冒牌货。”
沈川冷着脸：“我不管你们信不信，但我要活着。所以——我放风。”
谢辞没说话，只是把铜钱放在石台上，压住那道血痕。血纹在铜钱下微微跳动，像是活的。
江无夜收起东西，刀插回腰侧。他没再说话，转身走向暗道出口。风从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他衣角一荡。
谢辞跟上来，低声问：“子时，怎么进？”
“走尸道。”江无夜说，“商会地库下面，有条通南岭的旧渠。十年前我埋过一具假尸，钥匙还在。”
谢辞点头：“那我带迷香。”
江无夜迈步，声音沉下去：“记住，别碰‘骨’字相关的册子。看了会折寿。”
谢辞没问为什么。
他知道，有些事，问了反而活不长。
江无夜走到洞口，回头看了眼三人。林深已经在收拾包袱，沈川靠墙坐着，手里把玩着一枚铁钉，谢辞站在石台前，手指轻轻摩挲着铜钱边缘。
风忽然大了。
他抬手按了按心口，戒指在袖中微微发烫。
不是烫。
是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