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月的指尖在剑柄上滑了一下,掌心黏着未干的血。她不知道那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脑子里嗡嗡响,像有无数根丝线在颅内缠绕、拉扯,每一根都连着那个名字——祁煜。
可刚才那一瞬,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不是从耳边来的,是从剑里。寒霜剑在鞘中轻颤,震得她虎口发麻,然后她听见那道低语,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清月,他不是我。”
她猛地睁眼。
南宫寒站在三步外,脸上挂着笑,手伸向她,指尖还沾着血。那张脸,和祁煜一模一样。可那双眼睛——没有温度,像两口枯井,底下压着尸山血海。
“你怎么了?”他问,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是不是蛊毒又犯了?让我帮你。”
她没动。
记忆在翻腾。祁煜教她练剑时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浮上来:“剑修无情,情起即死。你若动心,先斩自己。”
她咬破舌尖。
血腥味炸开的瞬间,神志像被冷水浇醒。她终于看清了——这人走路时肩不晃,出声前喉结不动,笑的时候眼角没有纹路。全是假的。连呼吸的节奏,都不是祁煜的。
她反手拔剑,寒光一闪,剑尖已没入自己左胸三寸。
血涌出来,顺着剑脊往下淌。她用剑气封住心脉,硬生生把那股游走经络的黑气逼到肩井穴。蛊虫在她体内扭动,像一条活蛇,正顺着情脉往脑中钻。
“你疯了?”南宫寒脸色变了,“你这是在杀自己!”
她抬头,盯着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你说我爱的是一具皮囊?那我今日,就为这皮囊,剖心断情。”
她拔出剑。
血喷出来,溅在他脸上。
她没擦,也没退。反而闭上眼,把寒霜剑横在胸前,左手按上剑脊,右手掐诀。剑身开始发烫,一层霜纹从护手蔓延至剑尖,像是冰在生长。
南宫寒察觉不对,抬手结印,黑气从掌心翻出,直扑她面门。
“迷情蛊,唤主归魂!”他低喝。
清月身体一僵,四肢瞬间发麻。那股熟悉的暖流又来了,从心口扩散,像有人在她骨头缝里点了一把火。幻象再起——祁煜坐在院中石凳上,朝她招手,笑着说:“清月,过来。”
她差点迈步。
可就在脚尖离地的刹那,心口突然一烫。
不是蛊毒,是别的什么。
像是有人隔着万里,轻轻碰了她一下。
她猛地睁眼,剑势不变,反而更沉。那一烫来得蹊跷,却让她想起一件事——祁煜活着时,每次她动情,心口都会热。他说那是“命格相吸”,她不信。现在她信了。
而眼前这个人,从没让她心口发烫过。
她笑了,嘴角带血。
“你说祁煜已经烂在冰棺里?”她缓缓抬剑,“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心口会烫?”
南宫寒瞳孔一缩。
她不再废话,剑光骤起。
一斩而下,直劈左肩情脉。
血光炸开,一只拇指长的黑虫被斩出体外,浑身缠着血丝,还在扭动。她剑尖一挑,霜气喷涌,当场将蛊虫冻成冰渣,随即焚毁。
她单膝跪地,喘着粗气,左臂垂下,血顺着指尖滴在石板上,一滴,一滴,砸出小小的血坑。
南宫寒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你……竟敢……”他声音发冷。
清月撑着剑站起来,左手已废,右手握剑,剑尖直指他咽喉。
“我断的不是情。”她一字一句说,“是你假借他的脸,玷污我的剑。”
南宫寒忽然笑了。
他抬手,抹去脸上血迹,眼神阴鸷得能剜人骨头:“很好。你废我一臂,我记下了。”
清月冷笑:“你没有一臂。”
他低头看去——右臂从肩头齐平断开,黑血喷了一地,断口焦黑,像是被极寒之气瞬间冻结又震碎。他竟一直没察觉。
“贞女锁。”他盯着她,声音低得像毒蛇吐信,“你竟解开了这道封印。”
清月没答。
她知道这一剑代价是什么。贞女锁是剑阁禁术,以情为引,以血为祭,一旦解开,终生不得动情,否则心脉自裂。可她不在乎了。
她只问了一句:“你占着他身子多久了?”
南宫寒嗤笑:“三年。从他死在乱葬岗那天起,我就住进了他的皮囊。你睡过他,亲过他,他还摸过你心口——可那都不是他,是我。”
清月握剑的手没抖。
她只是缓缓抬剑,剑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那你记清楚了。”她说,“今日断臂之人,是冷清月。从今往后,我剑下无你。”
南宫寒盯着她,又看看地上的断臂,忽然大笑起来。
笑声瘆人,像夜枭嘶鸣。
“好,好一个冷清月。”他抬手,黑气缠上断口,止住血,“你以为这一剑就完了?我会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用这具身子,睡遍你那些姐妹,怎么把她们一个个变成我的傀儡。我会让你活着,看着她们为你求饶,看着她们哭着喊你的名字,求你救她们——而你,救不了。”
清月眼神没动。
她只说:“你不是他,所以你不明白。”
“明白什么?”
“他若真碰过我心口,”她缓缓收剑入鞘,“就不会不知道,我最恨的,是说谎的人。”
南宫寒脸色彻底沉下。
他抬手,掌心黑气翻涌,直扑她天灵。这一击不留余地,是要抽她精魄,炼成魂傀。
清月没躲。
就在黑气临身的刹那,她右手猛然拍向地面。
一道冰链从剑鞘中激射而出,瞬间缠上南宫寒右臂残肢,霜气顺着经脉钻入体内,封住他三处大穴。他动作一滞,攻势顿消。
她借势翻身,剑光再起,直取他咽喉。
南宫寒被迫后撤,踉跄退到墙边,靠在石柱上喘息。他低头看去,断臂处的黑气被霜气压制,竟一时无法再生。
“你赢不了。”他咬牙,“你一个人,护不住她们。”
清月站在月下,单手执剑,左臂垂着,血还在流。
“我不护她们。”她说,“我只杀你。”
南宫寒盯着她,忽然笑了。
“那你等着。”他抹去嘴角血迹,“等我找到娜娜,找到绾绾,找到风翩翩和云溪——我会让她们一个一个,在你面前,喊着祁煜的名字,求我临幸。我会让她们心口发烫,眼泪直流,像狗一样爬向我——而你,只能听着。”
清月没说话。
她只是抬起右手,指尖在剑脊上轻轻一划。血顺着剑身流下,在月光下映出一道红痕。
然后她抬手,将血抹在眉心。
那是剑阁断情誓的仪式。
从此心如寒铁,情断如霜。
南宫寒看着她,忽然觉得有点冷。
不是因为伤,是因为她的眼神——再没有一丝动摇,像一把出鞘后永不归位的剑。
“你会后悔的。”他低声道。
清月收剑,转身。
月光把她影子拉得很长,孤得像一根钉在地上的桩。
她走了两步,忽然停下。
“你刚才说,”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他死在乱葬岗?”
南宫寒一愣,随即冷笑:“对,我亲手埋的。你若不信,可以去挖。”
清月没回头。
她只说:“那你应该知道,他死前,最后看了一眼谁。”
南宫寒沉默。
清月迈步离开,脚步很稳,血一路滴到院外。
她走出十步,忽然心口又是一烫。
比刚才更热,像有人在她心上点了一根火柴。
她停下,抬手按住胸口。
那一瞬,她仿佛听见了什么。
不是声音,是气息。
像有人隔着风,轻轻呼出一口气,刚好拂过她耳畔。
她没回头,也没说话。
只是把左手抬起来,看了眼掌心的血。
然后继续走。
南宫寒靠在柱子上,盯着她背影消失在月色里,脸上的笑一点点褪去。
他抬手,黑气缠绕断臂,开始重塑血肉。可每长一寸,就有一缕霜气从内炸开,逼得他咬牙闷哼。
他知道,那一剑不止断了他一臂。
也断了他在这具身子上的从容。
他低头看地上的血迹,忽然抓起一把,狠狠抹在脸上。
“祁煜……”他低语,“你若真还活着,我便让你亲眼看着,我怎么把你所有的一切,全都碾成灰。”
他抬头望月。
月圆如镜,照得天地一片惨白。
清月走在长阶上,脚步越来越慢。
左臂的血止不住,她知道再不处理,人会撑不住。可她没听。
心口还在烫。
她忽然停下,抬头看天。
月亮很亮。
她轻声说:“你听见了吗?”
没人回答。
可她知道,有人在听。
她抬手,把寒霜剑从左手换到右手。
然后继续往下走。
血滴在石阶上,一滴一滴,像是在数着回去的路。
最后一滴血落下的时候,她的指尖突然抽搐了一下。
像是有人,在很远的地方,轻轻握住了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