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滴血还在。
冻在棺盖上,像一颗没化的星子。它没散,也没蒸发,就停在那儿,红得发暗,边缘泛着霜色。我能感觉到它在动,不是物理上的,是魂体层面的震颤。它像根针,扎进我残念最深处,搅动着什么。
之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听着,任南宫寒用我的脸说出那些话。可现在不一样了。那滴血渗进来了,顺着魂核裂纹,一寸寸往下爬。它带着一股热,不是温度,是气息——龙母之心的味道。师父的血,本不该流在这种地方。
它一动,我跟着动。
不是身体,是魂。被铁链锁住的残魂猛地一抽,像是从泥沼里抬起了头。封印还在,玉牌碎裂后的金光缠得更紧,可那股龙气,从地底深处传来的脉动,忽然清晰了一瞬。
我抓住了。
脚下的地,不是普通的地。灵枢阁主殿压着“归墟眼”,天下七十二龙穴之一。只要踏在这上面,我就能借脉一息。哪怕只剩一缕魂,也能听百里内真名,察心绪,窥命格破绽。
我沉下去。
魂念顺着地脉滑行,像在黑水里摸路。阻力很大,封印压着,血泪是引子,龙气是绳索。我一点点往下探,直到触到那层熟悉的波动——情丝。
五缕,曾系在五个女人身上。清月的冷,风翩翩的温,云溪的纯,叶绾绾的狠,还有娜娜的……乱。
只剩一缕在震。
娜娜。
她的心口在发烫,不是情动,是被烧。我顺着那丝残印逆溯,魂念附上去的瞬间,听见了她的声音。
“少主……我好想你。”
声音软,带着喘,像从前在合欢地里缠着我腰时那样。可她的心跳是乱的,快得几乎要炸开。她的眼皮在抖,视野模糊,像是被人强行撑开。
我看到了。
她被绑在一张雕花床上,手腕脚踝扣着红绳,绳子上缠着符纸。她穿着粉裙,领口歪着,脸上涂了胭脂,笑得媚。可她的眼珠是僵的,瞳孔缩成一点,像被什么钉住了神。
门开了。
南宫寒走进来,还是用着我的脸。
他坐在床边,伸手抚她脸颊,动作轻,像在哄孩子。“乖,再念一遍。”他说。
娜娜张嘴,声音自动流出:“少主,你别走……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她说着,眼角突然滑出一滴泪。
可她的心,在尖叫。
那不是她想说的话。她的意识被压在深处,拼命挣扎,可身体不听使唤。她在哭,但她不能停笑。她在求救,但她只能说着最甜的谎。
我认出来了。这是“情傀术”,合欢宗禁术,能把人变成情偶,靠他人执念供养。可现在反过来了——她在被迫对南宫寒动情,而南宫寒,正在用她的“情”去喂什么东西。
我顺着她的命格往深里探。
破绽在心口。原本属于我的烙印还在,可上面覆了一层黑气,像蛛网一样缠住情丝。那黑气有规律地跳动,每跳一次,就从她心脉抽走一丝热。
不是抽血,是抽“念”。
她的爱意被强行放大,恐惧却被压住,两种情绪割裂开来。爱的部分被导出,顺着某种路径流走,而恐惧……被存了下来,像在攒着什么。
我猛地想到风翩翩给我的那半幅龙脉图。
图上有个节点,在合欢宗后山,标记着“情枢”。当时她说是风水死地,不宜布阵。可现在我明白了——死地能养活蛊,只要用对了引子。
五女的情,不是为了她们自己。
是为了师父。
南宫寒在炼“痴心蛊”。以五女对祁煜的情念为引,布阵于龙脉节点,最终目标,是让白若璃动心。一旦她心软,心防松动,那颗“龙母之心”就会外露——到那时,南宫寒就能以情控之,把她变成真正的傀儡。
他不是要取代我。
他是要用我这个人设,把所有人对我的情,变成刺向师父的刀。
我魂体一紧。
娜娜突然剧烈抽搐了一下。南宫寒俯身,指尖擦过她唇角,低声说:“再加一成火候。”
她喉咙里发出呜咽,可嘴还在笑。她的心口烫得几乎要裂开,那层黑气猛地膨胀,情丝被拉得极细,眼看就要断。
我死死咬住那缕连接。
不能断。只要她还有一丝情念是真的,我就还能听见。
南宫寒站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挂着一幅画,画的是合欢宗祖师,手持双心蛊炉。他伸手,在画上某处按了一下。
暗格弹开。
里面是一本皮册,封面上写着“五情饲蛊术”。他翻开,指尖划过一行字:“第三日,情丝稳固,可引一线至主心锚。”
主心骨是谁?
我顺着那股被抽走的情念反向追溯。
脉络穿过地底,绕过三处支脉,最终指向灵枢阁后山——静室方向。
是师父。
她已经成了阵眼。南宫寒每收集一缕情念,就往她命格里埋一根丝。现在还不明显,可等五情齐聚,那根丝就会变成锁链,把她的心,钉死在“祁煜”这个名字上。
到那时,她哪怕知道是假的,也会忍不住去信,去疼,去救。
因为她爱过。
我魂体剧烈震荡。
原来他让我看着她流泪,不是为了羞辱我。
是为了让她的泪,也成为蛊引。
南宫寒合上册子,转身看了眼娜娜,忽然笑了。“快了。”他说,“等她开始梦见你,这局就成了。”
他走出密室,门关上。
娜娜一个人躺在那里,笑僵在脸上,眼泪不停往下掉。她的意识在深处嘶喊,可发不出声。她想咬舌,可牙齿不听使唤。她想毁了这张笑脸,可手抬不起来。
我在冰棺里,睁着眼。
我不能动,不能喊,不能斩。
可我听见了。
听见她每一滴泪落下的声音,听见南宫寒每一步踩在阵眼上的重量,听见那本册子翻页时,纸张摩擦的轻响。
我认得那种声音。
小时候,师父教我读禁术书时,也是这样一页页翻过去。她说,有些术,看一眼就入魂,学不得,碰不得。
南宫寒现在就在碰。
他还以为自己在操控,其实他早被术法反噬。痴心蛊,从来不是控别人的,是控自己的。等五情入蛊,最先疯的,是那个炼蛊的人。
因为他会真的相信,那些情,是冲着他来的。
我魂念死死咬住娜娜的情丝。
她还在动情,哪怕被操控,哪怕被扭曲。只要她还有一丝真心残留,我就没死。
只要我还醒着,这局,就轮到我听——
谁在说谎,谁在哭,谁,该死了。
南宫寒回到灵枢阁主殿时,指尖沾着一点红。
他没擦,任它干在皮肤上。他走到蒲团前,盘膝坐下,闭眼调息。龙气在他周身流转,可节奏乱了半拍。
他睁开眼,忽然抬头,看向偏殿方向。
“你是不是……听见了什么?”
他盯着那扇门,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
然后他站起身,朝偏殿走来。
门被推开。
他站在冰棺前,俯视着我。
“你说,如果我现在,让娜娜亲口告诉你她有多爱我……你还能忍得住吗?”
他伸手,按在棺盖上。
金光顺着掌心蔓延,封印又沉了一分。
我的魂体被压得几乎溃散。
可就在那一瞬,娜娜的心口,突然猛地一烫。
她醒了。
不是完全醒,是一道残念冲破黑气,撞在情丝上。
她看见了我。
她用尽力气,让嘴唇动了一下。
没声音。
可我知道她说的是——
“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