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不管司棋和绣橘平日里过得无不无聊,总归有一件事翠缕是很清楚的。
她最近过得有点儿辛苦。
这不,湘云刚将望远镜给要了过来,便要领着翠缕走了。
在她的计划里,今儿还得去冬钓呢,当然也要喊上林珂一块儿。
而绣橘还一副舍不得的模样,让翠墨看了好笑,便道:“绣橘,那玩意儿我家姑娘手里还有一个呢,我带你去问姑娘借来用用便是。”
绣橘自然欢喜,唯有彩屏撇撇嘴,心里腹诽:不管是史大姑娘的,还是三姑娘的,原来都是我家姑娘的呢!
却说另一边,史湘云心满意足地收了那望远镜,既然已经在绣橘羡慕的目光中得意了一番,便也没了诉求,就拉着翠缕风风火火地往山下去了。
她心里头惦记着林珂,想着自己既要冬钓,这等愉悦之事当然也少不了他的,少不了要去寻一番林珂。
主仆二人脚步轻快,一路穿花度柳,直奔林珂所住的院落而来。
谁知兴冲冲地跑到卧房门口,还未及进去,便被守门的小丫鬟拦了下来,说是侯爷并不在屋里。
湘云顿时就有些傻眼,她探头往里瞧了瞧,见屋内果然收拾得整整齐齐,床上锦被叠得方方正正,哪里还有半分病人卧榻的模样?
只有炕桌上还残留着些许未曾收拾干净的茶点痕迹,显是方才有人在此处用过点心。
“人呢?珂哥哥去哪儿了?”湘云有些纳闷地叉腰问道,心里头老大不高兴,自己分明记挂着他,正主儿怎么反倒不见了?
要说病好了......虽然本来也就没多大事儿,可明明昨日里还要装,偏偏今儿过来就不需要了。
真是气死个人,这不是分明在说自个儿与他无缘么!
恰巧这时,晴雯打着哈欠从她自己的偏房里慢悠悠地晃了出来。
小丫鬟论理是不配看家的,但今儿晴雯因着某些原因,便去再休息了一会儿,就拉了个小丫头子过来看着。
左右她也不敢进去,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
她昨夜里虽未留下,但白日里的一番尽心伺候也着实耗费了不少精力,此刻正是精神不济、睡眼惺忪的时候。
晴雯揉着眼睛,瞧见门口一脸不快的湘云,便懒洋洋地答道:“还能去哪儿?方才爷醒了,说是屋里头闷得慌,嫌咱们这些人吵闹,要去栊翠庵寻那位妙玉师父说话解闷去了。”
“栊翠庵?”湘云一听这话,眉头便紧紧地皱了起来,脸上满是不解与嫌弃。
“好端端的,往那尼姑庵里跑什么?那里头冷冷清清的,又没什么好玩儿的去处,比咱们这园子里差远了!”
“再说了,那妙玉师父性子古怪得很,轻易不与人亲近,珂哥哥去找她,岂不是自讨没趣?”
她嘴上虽这般抱怨着,觉得林珂实在是不会寻乐子,脚下却是不停,立刻便转了个方向,抬腿就要往栊翠庵的方向追去。
没办法,谁让珂哥哥在那里呢,她自然也要跟到那里去。
何况她也知道,妙玉冷面对人,也只是在某些时候,对着某些人罢了。
真要是林珂过去......
呵呵,这尼姑最会察言观色了,少不了卖弄风情!
晴雯见状,却是眼珠一转,便翻身回屋里寻了个东西,也快步跟了上来,口中还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由头:“哎,史大姑娘等等我!”
“眼瞅着这天色阴沉沉的,天上乌云惨淡,灰蒙蒙的瞧着就压抑,指不定就要下雪了。”
“我去给爷送件斗篷过去,免得他一时兴起在外面逛久了,再着凉了,病上加病可怎么好?”
湘云听了,倒也没多想,只当晴雯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林珂的身子,便放慢了脚步,与她并肩而行。
她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看着晴雯那精神抖擞(实则强撑)的模样,又想起自家院里那几个笨手笨脚的小丫头,不由得感慨道:
“还是珂哥哥好福气,他手底下的人,一个个都这般懂事伶俐,知道时时处处心疼主子。”
她说着,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翠缕,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带着几分抱怨的意味继续道:“不像我,身边拢共就没几个人,也才只寻得出两个得用的来。”
“翠缕还好些,是从小跟着我的,情分不同,还算贴心。”
“秋露呢,虽说瞧着也机灵,却还是珂哥哥后来见我身边无人,特意指派过来帮衬我的哩!”
“我自己家里头带来的那些,竟是一个个都挑不出几个像样的来,真是气死个人!”
跟在后面的翠缕听了这话,心里头自然是高兴得很,暖融融的。
能得自家姑娘这般当众夸赞认可,还是在晴雯这等侯爷跟前第一得意的大丫鬟面前,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她不由得挺了挺胸脯,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只觉得方才那点子困倦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然而,晴雯听了湘云这番话,却是撇了撇嘴,脸上露出几分不以为然的神色。
她斜睨了湘云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过来人的老道,却又能觉察出一点儿酸意:“他们爷们儿啊,就是这样,心思忒也多了些!”
“巴不得底下的丫鬟一个比一个多,恨不得将天底下的美人儿都搜罗到自个儿房里才好。”
“可他们哪里想过,哪个丫鬟还不是爹生娘养的人了?要那么多人做什么?难不成还真当是开铺子摆货呢,越多越好?”
她顿了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哼了一声,说道:“依我看啊,咱们姑娘家过日子,身边有一两个知冷知热、得用妥帖的心腹丫鬟也就足够了。”
“平日里有个帮衬,说句体己话,便也觉得够用。哪里就需要那般前呼后拥、兴师动众的?”
“偏他就不一样,非要弄那么许多人!也不嫌眼花缭乱,心里头烦得慌!”
晴雯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言辞凿凿,仿佛她自己便是那勤俭持家、最不喜铺张浪费的典范。
她心里头却又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哼,若是这府里头,还和最开始那样,只有我、香菱、小红、五儿这最早跟着爷的四个丫鬟......顶多再加上一个知情识趣的平儿姐姐!
再没有后面那些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妖艳贱货,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爷跟前凑,争风吃醋,分薄了爷的心意,那日子不知道得有多么清净舒坦呢!
如今倒好,人是越来越多了,可这心啊,也越来越不齐了......
湘云却斜眼觑了她一下,笑道:“要我说,你还是得意着吧。”
“成家的爷们儿后宅里女人少的,咱们又不是没见过,少不了一个善妒的主母。”
“还是说,你觉得凭你的本事,足以留在府里屹立不倒了?”
晴雯便笑不出来了......
……
与此同时,栊翠庵内。
正被晴雯在心里头暗自腹诽作“妖艳贱货”之一的金钏儿,正安安静静地守在禅房里,殷勤地伺候着林珂。
“阿嚏——!”
她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还好及时转过了头,未曾对着林珂失礼。
金钏儿连忙揉了揉有些发痒的鼻子,心里头纳罕:这屋里烧着地龙,暖和得很,自己身上也穿得厚实,怎地就突然打起喷嚏来了?
莫不是......真应了那句老话,是哪个小蹄子在背后偷偷念叨我呢?
坐在她对面的林珂正捧着一卷不知从哪里寻来的佛经看得入神,闻声抬起头来,见金钏儿揉着鼻子,脸上带着几分迷茫的神色,便放下经卷,关切地问道:
“怎么了?可是这屋里窗户没关严实,让你受了凉?还是这庵里的香火气太冲了,你不习惯?”
金钏儿连忙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讨喜的笑容,回道:“谢爷关心,不曾受凉呢。”
“这屋里暖和得很,香火气也好闻得很,清清淡淡的,闻着心里头都觉得安宁。”
她顿了顿,又带着几分玩笑的语气说道,“许是哪个小丫头在背后偷偷说我的坏话,念叨得紧了,这才让我打了个喷嚏呢。”
林珂听了这话,不由得莞尔。
他看着金钏儿那张清秀中带着几分伶俐的脸庞,想起之前路上听她说起府里的一些趣事,心中一动,便也来了兴致。
他放下手中的经卷,身子往前凑了凑,饶有兴致地看着金钏儿,笑道:“哦?说起这个,我倒还真想起一桩事来。”
“你在府里头的名声不是一向挺好的么?我之前倒是无意间听说过一嘴,说是那群老人儿给新来的小丫鬟们传授经验,教她们如何在府里头察言观色、安身立命呢。”
“她们说什么?”金钏儿顿时来了兴趣,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珂,好奇地追问道。
这等私下里的评判,她自己可是轻易听不到的。
“她们说啊......”林珂故意清了清嗓子,模仿着那些个上了年纪、惯会嚼舌根的婆子们的语气,压低了声音,绘声绘色地说道,“说咱们这府里头啊,卧虎藏龙,水深得很!”
“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小蹄子,一时糊涂犯了错处,那可得把眼睛放亮了,千万要避开了晴雯和小红那两个丫头去!”
“为何呢?”金钏儿听得入了神,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
“为何?”林珂学着那婆子的语气,一拍大腿,“那俩都是爷跟前儿的红人,又是眼里揉不得沙子、性子又烈的主儿!”
“一旦被她们拿住了错处,轻则一顿好骂,重则立刻就要被撵出去!哪个敢去触她们的霉头?”
金钏儿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话倒是说得不假。
晴雯和小红确实是府里出了名的“铁面判官”,等闲没人敢去招惹。
林珂见她听得认真,更是来了兴致,继续说道:“她们又说了,那五儿和香菱呢,倒都是性子温和、不管事的。”
“她们二人心肠是好,瞧着也好说话,但真遇上了事儿,指望她们出头帮忙,那是万万不能的。她们啊,多半是会选择明哲保身,和稀泥罢了。”
“所以啊。”林珂总结道,“若真是摊上了麻烦,自己又摆不平,要求人说情通融,那就必须得去找平儿!”
“平儿是过来人,心善面慈,又在爷面前说得上话,只要不是什么捅破天的大篓子,求到她面前,她多半是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着周全一二的。”
林珂说到这里,话锋猛地一转,目光落在了金钏儿身上,继续道:“不过呢,她们最后还特意提了一句,精髓中的精髓!”
“说是有时候平儿若是恰巧不在,或是正忙着旁的事儿脱不开身,那也不打紧。”
“她房里头的那个大丫鬟金钏儿,也是个极好说话、心肠极软、又肯为旁人着想的!”
“只要求到她面前,多说几句好话,掉几滴眼泪,她多半也是会心软应下的。”
金钏儿听了这话,脸上不由得飞起两抹红霞,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小声道:“爷又拿我取笑了......我哪里就算得上好了......不过是瞧着她们可怜,能帮一把便帮一把罢了......”
“不过......”林珂却没有就此打住,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最有趣的关键点,拖长了声音,继续说道,“她们最后还特意叮嘱了一句。”
“说求金钏儿可以,但可千万千万别去找她那个亲妹子玉钏儿!”
“说那玉钏儿如今可是跟晴雯一个鼻孔里出气的,与晴雯简直就是哼哈二将。”
“但凡知道了什么风吹草动,保管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一五一十地传到晴雯耳朵里去。到时候,非但求不着情,反倒要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说到这儿,林珂才像是真的起了好奇心,不再是单纯地复述听来的八卦。
他看着金钏儿,认真地问道:“这倒是奇了。你好说话,又心善,这我倒是能明白。”
“可你那个妹妹玉钏儿,我记得她从前性子也不是这般的性子,更不见她与晴雯走得近,怎么如今倒像是转了性子一般,竟然和晴雯混到一处去了?还成了她的耳报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