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重新响起了键盘敲击声和数据流的嗡鸣。苏羽站在观察窗前，阵列核心的靛蓝色光芒在他瞳孔深处跃动。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金属窗框，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着清醒。
李工程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有七十二小时就能完成第三阶段的能量校准。”
苏羽没有回头。他能感觉到工程团队紧绷的神经，那些在数据屏前佝偻的背影里藏着尚未散去的恐惧。技术员们的手指在控制台上移动得比平时更快，更用力，仿佛要用工作填满刚才被未知威胁撕开的裂隙。
“保持当前进度。”苏羽说，“但增加内部监控的冗余节点。”
老工程师的眉头皱起一道深痕。“你认为它们会从内部突破？”
“它们会尝试所有可能的路径。”苏羽转身，目光掠过控制室内闪烁的屏幕，“包括那些我们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就在这时，主控台突然亮起红色警示。不是外部入侵警报，而是来自空间站港口的紧急通讯请求。
“未经预告的联邦舰船请求对接。”通讯员的声音带着困惑，“识别码显示...是政治审查团的专属标记。”
控制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连数据流的嗡鸣声都仿佛被抽走了。
苏羽感觉到后颈的肌肉微微绷紧。他看向李工程师，老技术专家的脸上已经失去了血色。
“批准对接请求。”苏羽的声音平稳得不像自己的，“继续工作，所有人保持常态。”
他走向气密门，金属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在测量着即将到来的风暴的距离。
政治审查团进入控制室时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场。五个人，穿着联邦标准制服，但剪裁更为精致，肩章上的纹路暗示着直接来自中央星域的权力。为首的是个中年女人，锐利的眼睛扫过控制室的每个角落，像是在清点战利品。
“苏羽博士。”她伸出手，腕表上的联邦徽记闪着冷光，“我是审查官伊莲娜·沃特斯。根据《联邦科研监督条例》第17条，我们对零点氦晶项目进行常规审查。”
她的声音太过平稳，太过官方，反而暴露了这次访问的非同寻常。
苏羽接过她递来的数据板，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文件格式正确，印章齐全，但签发日期是昨天——从中央星域到这里至少需要一周的标准航行时间。
“我们正在关键阶段。”苏羽将数据板递回去，“能否等工程达到下一个里程碑后再进行审查？”
伊莲娜的微笑像手术刀一样精准。“恐怕不行，博士。特别是考虑到...最近发生的一些异常情况。”
她的话音刚落，她身后的两名审查员已经走向主控台。技术员们不知所措地看向苏羽。
“所有数据都将配合审查。”苏羽点头示意团队让开位置，“但我必须提醒，某些核心算法涉及军方机密。”
伊莲娜的眼睛微微眯起。“这正是我们感兴趣的部分，博士。特别是关于你提交给雷诺将军的‘理性谎言’报告。”
控制室的温度似乎突然下降了几度。
苏羽感觉到李工程师投来的目光。老工程师的手指在身侧微微颤抖。
“那只是内部技术文档的代号。”苏羽说，“指的是我们用来迷惑潜在监听者的虚假数据流。”
“有趣的说法。”伊莲娜从随身终端调出一份文件，“但我们有证据表明，你向雷诺将军隐瞒了零点氦晶的真实能量输出值。相差整整百分之十七。”
她将终端转向苏羽。屏幕上显示的是经过处理的能量读数，日期正好是上周阵列核心测试的时候。
苏羽的呼吸没有变化，但他能感觉到控制室内其他人的紧张像实质的蛛网一样蔓延。这些数据本应只有最高权限才能访问。
“那是校准期间的正常波动。”苏羽说，“最终报告中有详细说明。”
“最终报告。”伊莲娜重复这个词，像是品尝着什么，“也就是你事后补充的那份？在雷诺将军已经批准项目延期之后？”
审查员们在控制台前快速操作，数据屏不断闪烁。一名年轻技术员想上前阻止，被李工程师用眼神制止。
苏羽看着伊莲娜的眼睛，在那双过于冷静的灰色瞳孔里，他看到了真正的目的。这不是关于数据误差或程序违规的审查，这是一场针对雷诺将军的政治猎杀。而他和他的项目，不过是 convenient 的切入点。
“我需要与雷诺将军通话。”苏羽说。
“恐怕暂时不行。”伊莲娜的嘴角扬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将军正在接受另一组审查员的问询。关于他近年来批准的...有争议的项目。”
控制室陷入死寂。只有阵列核心的能量读数在背景中平稳波动，靛蓝色的光芒透过观察窗，在每个人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苏羽突然明白了。之前的窥探，那些军工复合体的采集机，不过是更大棋局中的一步试探。当外部威胁无法迅速瓦解这个项目时，内部的刀已经出鞘。
“让我们从最基本的开始，博士。”伊莲娜示意手下搬来便携终端，“请解释你在项目申请中关于氦晶稳定性的陈述。根据我们的专家分析，你提供的数据模型存在...刻意的不一致。”
苏羽看着那些被高亮标记的数据点。它们被精心挑选，被重新组合，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含义。在政治审查官手中，真相不过是可以随意塑形的粘土。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到控制台下方的金属地板传来细微的震动。阵列核心正在稳定运行，能量流如同太空深处的心跳。
“那些不一致是故意的。”苏羽说。
伊莲娜挑眉：“你承认伪造数据？”
“我承认设置了安全陷阱。”苏羽走向主控台，无视审查员阻止的手势，调出一组隐藏界面，“任何未经授权访问这些数据的人都会触发警报。就像你们刚才做的那样。”
主屏幕上突然亮起新的警告标识。访问记录清晰地显示审查团终端在过去三分钟内尝试破解了四级加密文件。
伊莲娜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这是——”
“标准安全协议。”苏羽接过她的话，“雷诺将军亲自批准的实施细则。如果你们需要查看，我可以调阅签字文件。”
控制室内紧绷的气氛微微松动。李工程师趁机上前：“所有核心数据都有类似的保护措施。这是为了防止技术泄露。”
伊莲娜恢复了她那冰冷的专业面具，但眼睛里多了一丝谨慎。“很有趣的安全措施，博士。但这不能解释能量读数的差异。”
“那就让我们看看真实数据。”苏羽说。
他的手指在控制台上舞动，调出完整的能量输出日志。屏幕上的曲线平稳上升，与伊莲娜展示的经过剪辑的版本截然不同。
“你们看到的百分之十七差异，是因为有人截取了校准过程中的人为干扰阶段。”苏羽放大时间戳，“在此期间，我们故意制造波动，以测试系统的稳定性。这是标准程序。”
伊莲娜沉默地审视着数据。她的团队成员交换着不安的眼神。
苏羽知道这不过是暂时的喘息。政治审查团不会因为一个反击就放弃。他们的真正目标始终是雷诺将军，是那个在军方拥有太多影响力、批准了太多独立项目的老人。
“我们需要单独谈话，博士。”伊莲娜最后说，“关于你和雷诺将军的...私人通信。”
苏羽点头。他示意李工程师暂时接管控制室，然后引领审查团走向会议室。
经过观察窗时，他瞥了一眼自己的倒影。那个映在玻璃上的人影看起来异常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刻的到来。
阵列核心在远处闪烁着，那靛蓝色的光芒不再仅仅是科学项目的光辉，而成了黑暗政治漩涡中唯一的灯塔。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名科学家。他成了棋局中的一枚棋子，同时也是一名被迫参战的棋手。
会议室的气密门在身后关闭，发出沉重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