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方,模拟器的嗡鸣声填满了控制室的每个角落。苏羽注视着全息投影中缓缓旋转的构件模型——那是信标阵列最核心的传导单元,采用联邦标准钛铬合金制成,理论上足以承受任何已知的能量冲击。
“开始第一阶段加载。”他的声音在密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在辅助屏幕上。应力指数平稳上升,10%,30%,50%...一切都在预期范围内。马库斯站在他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控制台边缘。
当加载达到78%时,异常出现了。
不是预想中的金属疲劳,不是材料变形。投影中的构件突然开始发出一种不自然的银光,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几何纹路,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重新排列它的分子结构。
“博士?”马库斯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苏羽没有回应。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实时监测数据上。信息熵值正在以指数级攀升,远远超出了理论模型的上限。这不是能量过载,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崩解。
就在这一秒,全息投影中的构件突然静止。
绝对的,违反物理规律的静止。连模拟环境中的光影都凝固在原地。
然后它开始分解。
不是碎裂,不是熔化。构成它的每一个原子仿佛突然忘记了如何彼此连接。银色的金属表面如沙堆般塌陷,化作无数细微的光点,在投影中缓缓飘散。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只有无声的消亡。
控制台爆出刺耳的警报。损失评估自动弹出——四百三十七万联邦币。这还只是模拟损耗,实际建造的代价会是这个数字的十倍。
实验室陷入死寂。只能听见循环系统低沉的嗡鸣,和某人压抑的呼吸声。
苏羽伸手关闭了警报。他的指尖触到控制台冰凉的表面,微微发颤。
“重新校准传感器。”他说,声音出乎意料的平稳。“我要所有监测频段的原始数据。”
马库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这不可能...加载远未达到材料极限...”
“显然我们搞错了极限的定义。”苏羽调出分解过程的逐帧回放。在放慢千倍的画面中,可以清晰看到金属表面浮现的那些几何纹路——它们精确地沿着晶体边界蔓延,像某种死亡的刺绣。
他调出三个月前的基础理论模型。那些曾被军方斥为“不必要的哲学思辨”的公式,此刻在灾难数据面前显得格外醒目。
信息不是被承载的客体,它本身就是一种应力。当信息密度突破某个临界值,它会开始解构承载它的物理基础。
这不是材料科学的问题。这是存在论层面的冲突。
控制室的门滑开,基地主管劳伦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阴沉。
“我收到了系统自动报告。”他的目光扫过主屏幕上仍在回放的分解过程,“能解释一下吗,苏博士?”
苏羽没有转身。“我们遇到了理论模型预测过的情况。”
“你是指那些关于‘信息本质’的猜想?”劳伦斯的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我以为我们在建造通讯设备,不是在研究形而上学。”
这一次,苏羽转过了椅子。他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主管的视线。
“形而上学刚刚让我们损失了五百万。如果这是在实体建造中发生,这个数字会变成五千万,外加可能的人员伤亡。”
劳伦斯的表情微微动摇。他向前几步,仔细审视着定格的分解画面。
“军方不会喜欢这个解释。”
“物理法则不在乎军方喜欢什么。”苏羽调出基础参数界面,“如果我们不重新评估整个设计哲学,下一次失败不会是模拟环境中的数字损失。”
控制室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全息投影中飘散的光点仍在无声旋转,像某个遥远星系的残骸。
马库斯悄悄递过来一份刚刚生成的报告。苏羽快速浏览着上面的数据——信息熵峰值,时空曲率扰动,量子退相干速率...每一个数字都在诉说着同一种警告。
他想起女儿画中那个站在火星表面的小小身影。如此脆弱,如此遥远。
“我们需要新的材料。”苏羽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不是更强的合金,而是能够与信息应力共存的材料。”
劳伦斯皱眉:“你是在提议彻底改变技术路线?项目时间表不允许...”
“项目时间表建立在错误的假设上。”苏羽打断他,第一次在主管面前提高声调,“我们以为自己在建造一个发射器,但实际上我们在试图约束一个黑洞。继续沿着错误的路走只会导致更大的灾难。”
他调出分解过程的最后几帧。那些几何纹路在构件完全消散前形成了某种奇异的图案,像是古老的符文,又像是星图的碎片。
马库斯突然倒吸一口气。“你们看这个...”
他将图案与数据库进行比对。匹配结果让控制室内的空气彻底凝固。
那些纹路与三个月前深空探测器传回的某个神秘信号频率完全一致。那个被认为可能是首次外星接触的信号。
苏羽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升。
这不是简单的工程失败。这是某种对话的开始。而他们差点用武器来回应。